可郗超想要問一句,皇室不害怕麽?


    大司馬和謝家的關係,其實也不算差。


    也就是和謝家家主謝奕過命之交而已。


    一旦大司馬發起狠,冒天下之大不韙直接殺入建康府,那麽其餘的世家可能會被洗牌,但是謝家十有八九還是謝家。


    但皇室呢?


    大司馬可不是好相與的。


    司馬昱咬了咬牙,緩緩說道:


    “侍中所言不差,大司馬為國之棟梁,不易輕動。”


    聽聞此話,郗超不由得皺了皺眉,不管這是因為司馬昱和謝安之間的互信足夠高,還是因為司馬昱的膽量比較大,不相信大司馬可能會覺得受到了朝廷的懷疑而做出什麽出格的事,至少現在郗超沒有辦法再把條件向前推一推了。


    不過好在大司馬讓自己前來的時候開出的最低條件,也就如此了。


    隻能算是僥幸完成了最低的任務要求。


    這讓郗超不由得看了一眼謝安,顯然司馬昱對謝安的信任要比想象之中的高,而這也就意味著,隻要給朝廷以足夠的時間,那麽在謝安的規劃統籌下,江左真的有可能會一點點回複元氣,甚至重新組建起來一支足夠強大的軍隊。


    沒有軍隊的痛,既然謝安已經體會到了,那麽就必然將會采取一些措施。


    假以時日,大司馬想要完成其夢想,恐怕就沒有那麽簡單了。


    這讓郗超暗暗盤算,是不是有些事情要加快,哪怕這樣有可能過早暴露出來大司馬的野心。


    但其實大司馬想要做什麽,大概很多人都已經知道了。


    這一場博弈的棋手,已然就位。


    當然······郗超忍不住把目光投向輿圖,這棋盤上大概不隻有兩個棋手,還有一個棋手正盤踞關中和虎視兩淮,隻是不知道他又打算什麽時候入局?


    一旦他入局,又要給整個兩淮帶來什麽樣的影響?


    突兀之間,郗超察覺到不隻是一道目光落在了輿圖上。


    謝安好像也在看著輿圖。


    他是不是同樣意識到了這個問題?


    無論是謝安,還是杜英,都是郗超為桓溫製定的爭霸道路上突然出現並且不知道其有多少斤兩的對手。


    從目前杜英已經展露出來的實力來看,他絕對會是大司馬的勁敵。


    而謝安呢?


    這個之前從來沒有在朝堂上待過的人,又會帶著朝廷這艘大船,開往何方?


    “具體的安排,可以和侍中在之後多加詳談。”司馬昱緩緩說道,在這件事上他顯然已經不願意多做糾纏,能夠得到這個結果已經讓他很欣慰。


    甚至可以說,這正是司馬昱一開始就想要實現的目標。


    兩淮若是隻落在謝家的手中,顯然也不行,大司馬還有關中的加入以及戰亂的開始,將會給朝廷更多拉攏一方、打壓另一方的機會。


    王謝世家控製朝堂、架空皇帝的想法也不是什麽秘密,大司馬有野心,杜仲淵十有八九也不是什麽好人,不能指望著一個和朝廷幾乎沒有什麽關係的人,在千裏之外能夠效忠朝廷,因此不管杜英再怎麽說自己是忠臣,那也是說給天下百姓看的,朝廷當權者要是信了,那就是傻子。


    很不幸,司馬昱大概是皇室幾代人來比較清醒而且有手腕的那個。


    不過謝安和桓溫等人也從來沒有把皇室的力量放在眼裏,因為不管司馬昱不管怎麽掙紮,都改變不了他,或者說整個皇室成為傀儡的最終趨勢和結局。


    除非有一個真正的忠臣,異軍突起、橫掃千軍,然後再毫不猶豫的把自己的一切都交還給朝廷。


    這種可能性有多大,司馬昱大概自己也清楚。


    因此司馬昱所奉行的,顯然就是一個“拖”字,這天下的亂局,自然是越亂越好,朝廷說不定真的能夠集結有識之士,從中尋覓到機會。


    至於讓謝安和郗超去討論這件事,在司馬昱看來,和狗咬狗大概也沒有什麽區別。


    不過至少王謝世家這條狗,現在還是會為朝廷考慮的。


    謝安微微一笑:


    “還請大王放心,郗主簿,且隨我一並前往側廂如何?”


    郗超也是對著司馬昱一拱手,看也不看其餘任何人,徑直頷首應諾。


    這讓在場眾人一個個臉上都露出憤怒和無奈的神色,但是人家手中真的有兵刃,有權柄,所以就算看不起自己,又能怎麽辦呢?


    這些人臉上的細微表情,都落在了司馬昱的眼底。


    這位皇室的掌權者,嘴角也不由得微微翹起。


    既然有了憤怒和不滿,那麽就可以拉攏和利用。至少朝堂上這些世家之間,絕對不是完全齊心協力的,有人對大司馬的崛起很是惶恐,也有人認為無所謂,那麽屬於自己的機會,可不就暗藏在其中麽?


    謝安引著郗超向外走去,當路過門口的時候,謝安腳步一頓,看向坐在那裏的郗曇:


    “郗中丞,既然是侄子過來了,等會兒索性便一起宴請一下郗主簿吧,中丞意下如何?”


    原本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郗曇頓時怔住了。


    我侄子來了是不假,可是如果現在給他機會的話,他大概會想要把投靠關中並且充當關中喉舌的我直接給辦了。


    因此郗曇第一反應就是幹脆利落的拒絕。


    他的手已經很順滑的落在了肚子上,雖然突然肚子疼有點兒刻意,但是誰都不好拆穿他。


    郗超卻好像明白了什麽,鄭重對著郗曇一拱手:


    “小侄去建康府久矣,建康風物、親友故舊,都有生疏,懇請叔父一並赴宴,正好可以和叔父回憶一下過往趣事,叔父以為如何?”


    兩個人同時開口了,原本還捂著肚子的郗曇,想了想,覺得這兩個家夥大概不會是一條心的,既然如此,那他們達成了一致,應該不是想要直接害了我的性命,大概是可以走一遭的。


    他的手從肚子上挪開,頷首說道:


    “理應如此。”


    “叔父剛剛捂著小腹做甚,可是有不適之處?”郗超仿佛後知後覺的問道,臉上多了幾分揶揄神色。


    郗曇狠狠瞪了他一眼,這是一點兒不把長輩尊卑放在眼裏了。


    郗超自失的一笑,咱們都已經不把朝廷放在眼裏了,這些算什麽。


    “無妨。”郗曇站了起來,“那就一同前往。”


    謝安和郗超對視一眼,笑意更濃。


    三人向外走去,坐在上首一動不動的司馬昱皺著眉頭,看著他們的背影。


    明明向好的局勢,卻給他一種要脫離自己控製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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