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昱略有些急促的說道:


    “幼子兄拳拳之心,的確令人感動。言及兩家婚事,也應該提上日程,之前山高路遠,往來多有不便,現在趁著幼子兄就在姑孰,好生商量一下,說什麽都要風光大辦。


    本王記得不差的話,當初幼子兄迎娶公主,也是從諸多建康府才俊之中脫穎而出,婚典宏大,此次雖非是公主下嫁,但天下戰亂久矣,如今王師已經橫掃半數山河,大有還都河洛之姿,所以風光一些,慶祝一下,也在情理之中。”


    這一次,輪到郗超不由得露出些驚訝的神情。


    橫掃山河、還都河洛,這種話,會稽王竟然說的出口。


    前者,南邊的荊州、巴蜀,都是大司馬拿下來的,北邊的關中、涼州,那應該是杜英的功勞,和朝廷有半毛錢關係?


    後者,那更是關中王師為了向天下展露肌肉而做出的舉動,甚至根本就沒有進入洛陽之意,所以這還都河洛,還不知道是猴年馬月的事不說,到時候是哪個,不,準確說是誰家的皇帝進這洛陽城,還說不定呢!


    這也讓郗超不得不承認,論厚臉皮、論自我感覺良好,還是你們這些建康府中人比較在行啊!


    郗超的臉上露出淡淡奚落之意,在場眾人自然也都是看在眼裏的。其實會稽王剛剛這一番話外厲內荏,大家也都能聽出來。


    看上去是在宣揚王師攻城拔寨的功績,實際上是在不斷強調自己和桓溫之間的姻親關係,想要通過這個來表示朝廷還是很想和桓溫保持和平的,因此對於這個姻親同樣,不,甚至是加倍重視。


    這一層意思,郗超肯定也是聽明白了的,所以他露出來對朝廷的不在乎和奚落,大家也心知肚明,可又能說什麽?


    唯有報以苦笑。


    有資格坐在這個地方的,沒有真正自我感覺良好、覺得優勢在我的。


    “一定向大司馬轉達大王的意思。”郗超拱了拱手,接著說道,“除此之外,大司馬令屬下前來,也是想要向大王稟報,我軍斥候已經在淮西探查到鮮卑人斥候的身影,另外還和關中斥候、羌人斥候遭遇,也就是說,關中王師以及其餘胡人,都有前來兩淮之意。”


    在場不少人都忍不住皺眉。


    鮮卑人想要南下,這不是什麽秘密,兩淮守軍已經上報朝廷,而現在實際上代表謝尚統帶兩淮兵馬的謝萬,已然開始整軍備戰。


    至於羌人和關中都想要前來兩淮,大家也都知道。


    謝奕一路從許昌到淮北,其實也沒有可以隱藏行蹤,打的就是掃蕩羌人餘孽、追殺姚萇的旗號。


    因此謝奕和姚萇必然會出現在兩淮。


    大司馬應該是清楚,朝廷駐軍兩淮,兵馬眾多,其中也不缺精銳、不缺驕兵悍將,因此在消息請報上定然不會慢於他。


    但是他仍然讓郗超強調這個情報。


    擺明了是要告訴朝中,荊州同樣已經派遣兵馬北上前往淮西,甚至派遣了足夠多的人,以監控各方消息。


    這也是大司馬在表明自己接下來的目標和意圖:


    兩淮!


    他既然沒有辦法進入建康府,而又沒有辦法在短期內通過一場輝煌勝利來讓自己的聲望如日中天、無人能擋,那麽他就隻能退而求其次,先把兩淮控製在手中。


    郗超前來建康府,儼然是要告訴朝廷,這建康府,桓溫不打算進了,但是兩淮,必須要有他的一席之地。


    司馬昱也明白了郗超的潛台詞,臉色陰沉了幾分。


    兩淮雖然大,但是你要一塊,我要一塊,自此,兩淮防線甚至都沒有掌控在同一個人或者最多兩個人的手中,這其中還有可能有胡人,這簡直就是要把朝廷的兩淮防線直接撕碎。


    朝廷還靠什麽來實現“守江必守淮”?


    這種完全已經不把江左、建康府的安危放在眼裏的行為,在司馬昱看來,和要造反沒有什麽區別。


    “兩淮關乎江左安危存亡,的確頗為重要,大司馬能夠及時察覺兩淮之異變,再好不過。”謝安率先說道,他的臉色很是平靜,和司馬昱等人都有不同,“所以餘認為,大司馬再屯兵姑孰,距離兩淮前線太遠,不如請大司馬出兵北上,和鎮西將軍以及關中王師合力,擊殺羌人、驅逐鮮卑人。”


    說著,謝安又看向司馬昱:


    “大王意下如何?”


    司馬昱臉色又黑了幾分,本王意下自然是不如何。


    現在桓溫待在姑孰,其實地位也是很尷尬的。


    進不能入建康府,司馬昱在這件事上一直沒有鬆口,退又不能在姑孰而掌控全局。


    姑孰在建康府的門口,自然距離荊州都太遠,距離南陽、巴蜀等如今關中隨時都有可能南下攻略的地方更是太遠了,大司馬必然鞭長莫及。


    所以大司馬想要走,是必然的。


    現在他在姑孰,不啻於當年曹阿瞞吃雞肋。


    但是司馬昱顯然是想要讓大司馬哪裏來回哪裏去。


    去兩淮,對大司馬來說是退而求其次,但對朝廷來說,這刀子從胸口挪到了脖子上,又有什麽區別?


    但是一道道目光落在司馬昱的身上,司馬昱已經能夠感受到這些人的態度。


    大司馬不管想要往哪裏去,先讓他從姑孰離開。


    大司馬隻要一天待在姑孰,那麽太湖西側的宣城、姑孰各地世家,就惶恐不可終日,不知道自己應該是抓緊來做從龍功臣,還是暗中向朝廷傳遞情報。


    世家本來應該不需要擔心當牆頭草會有什麽危險的。


    但是架不住本朝之前曾經出現了一個沈家,沈家掀起了聲勢浩大的叛亂以支持王敦,結果最後落得一個家破人亡的下場,這也讓世家們時時警醒自己,一旦這龍沒有騰空之能,那麽朝廷翻覆手之間,倒黴的恐怕就是自己了。


    朝廷收拾不了這條龍,還是可以通過把這些牆頭草連根拔起來泄憤的。


    所以這江南的牆頭草,相對於北方來說,可不是那麽好做的。


    而且現在太湖東岸的吳地世家以及會稽世家,相互之間的矛盾已經越來越尖銳,說到底還是因為雙方都想搶更多的土地。


    既然太湖東岸已經容不下那麽多,那他們的目光自然就要轉移到太湖西岸,向贛湘發展。


    大司馬盤在那裏,還怎麽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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