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幫我找一下涼州的州誌吧,最好是地理那一卷。”杜英吩咐道。


    郗道茂應了一聲,轉身去了。


    杜英注視著她的背影,微微一笑。


    距離王家之變已經過去了四五日,一切塵埃落定。


    郗道茂身體恢複了一些之後,就主動要求做些事情。


    本來她應該做的,大概是跟著謝道韞一起聯絡各家女眷,籌備女子書院和工坊之類的,畢竟謝道韞那邊正缺人。


    但是謝道韞考慮到她的身體可能受不了整天在外奔波,而且平淡的性子儼然又不適合和一些人爭執的麵紅耳赤,心裏真的有什麽想法,也不太可能和他人爭辯。


    所以謝道韞索性把郗道茂安排在了杜英的書房中,做點兒分類公文、打打下手的簡單工作。


    杜英並沒有反對,完全就把郗道茂當自己的秘書使喚。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負責端茶倒水的歸雁。


    這就是如今準雍州刺史的書房之中最常見的搭配。


    郗道茂一開始顯然還是有些不習慣的,但是杜英也一直沒有什麽出格的舉動,再加上郗曇既然發表了把杜英為首的關中文武們一並論功行賞的聲名,自然也代表著郗家和杜英之間達成了某種約定,因此郗道茂也不再需要為父兄的性命擔心,原本慌亂的心逐漸靜下來。


    她本來就是逆來順受、不爭不搶的性子,外麵的世界已經再一次變得平靜,她的生活自然也就變成了每天給杜英打打下手,而有空閑的時候就翻翻書。


    杜英的書架上的確有不少江左失傳的孤本,主要都是苻堅這些年搜集的,結果苻堅還沒有用這些書本上的知識來全力推行漢化,他和他的氐秦就已經化為飛灰,這讓杜英常常看著一書架的書,唏噓不已。


    同化氐羌、一統北方,這些苻堅本來應該走,但沒有能夠走成的路,杜英將替他來走。


    而他最終沒有越過的那一道淝水,那浩浩大江,或許杜英有一天也要替他去越。


    摸了摸鼻子,杜英喃喃說了一句:


    “感覺自己像是一個反派。”


    “刺史說什麽?”郗道茂正踮著腳去拿架子上麵厚厚的州誌,回頭問道。


    “書!”杜英驚呼道。


    “叔?”她沒反應過來。


    接著,三四本書稀裏嘩啦的迎頭砸下來。


    杜英雖然撲出去的動作很快,但是奈何距離還遠,因此隻能眼睜睜的看著郗道茂捂著頭坐在地上。


    “沒事吧?”他蹲下來把那些書和竹簡拿開。


    郗道茂眼淚汪汪的,吸了吸鼻子:“沒,沒事。”


    杜英無奈的說道:


    “小心著點,這上麵堆得書太多,牽一發而動全身。”


    “哦······”郗道茂小聲應道。


    杜英原本皺起的眉頭緩緩鬆開,看著她可憐巴巴的樣子,杜英也實在是不好說她毛手毛腳。


    這也隻是一個豆蔻梢頭的小姑娘罷了。


    “起來吧。”杜英伸出手。


    郗道茂並沒有攙扶他的手臂,而是自己扶著書櫃站起來,拍了拍裙子。


    杜英的手僵在那裏。


    郗道茂一直低著頭,沒有注意到杜英的動作,此時一抬頭,四目相對,她也看到了杜英的手。


    大眼瞪小眼。


    杜英先笑著搖了搖頭,收回了手,把掉下來的書都塞到架子上:


    “還是不要叫刺史了,叫公子聽著順耳一些。”


    郗道茂猶豫了一下,似乎在思索什麽。


    杜英伸手將她額角的一抹秀發勾到耳後:


    “頭發亂了。”


    嬌軀輕輕顫抖一下,她本來想要後退兩步,可是已經背靠書架,退無可退。


    就在這時,外麵響起匆匆腳步聲。


    “仲淵啊!”


    這年頭,有能耐扯著大嗓門直接喊杜英表字的,也沒有幾個了。


    杜英不由得露出笑容,接著便看到門被“哐當”一聲推開。


    這年頭,敢對杜英這麽沒禮貌,在杜家書房橫衝直撞的,也就隻有一個人了。


    接著,王猛看到了站在書架旁的一男一女,他不由得愣了愣,伸手就要關門:


    “打擾!”


    “哎哎哎,進來!”杜英趕忙招手,同時吩咐郗道茂,“去備些茶水,荊州商隊新送來的那批湘君茶,正好讓師兄嚐嚐。”


    “好的,刺史。”郗道茂應了一聲。


    杜英皺了皺眉,這丫頭還是沒有聽自己的話。


    郗道茂感受到了杜英的目光,腳步微微一頓,轉入屏風後。


    她並非必須要反對杜英的意見,隻是······


    這後院之中,有資格叫“公子”的,本來就沒有幾個人。


    歸雁,疏雨,還有桃枝桃根······這都是杜家夫婦的通房丫鬟。


    若是自己也跟著叫的話,豈不是等於默認了是他的女人?


    至少現在,郗道茂還沒有做好這個心理準備。就算是再逆來順受,她終歸也是有自己所堅守的底線的。


    王猛本來也沒有打算真的關門,此時便施施然走進來,瞥了一眼郗道茂的背影,壓低聲音問道:


    “可以啊,這位怎麽稱呼?二弟妹?”


    杜英皺眉說道:“這是郗家的女兒,現在還不是。”


    “這便是王凝之的新婚夫人啊······”王猛挑了挑眉,不由得歎了一口氣。


    “為何歎氣?”


    “王凝之可真夠可憐的,從未婚妻到新婚夫人,都被你給搶了。”王猛嘖嘖道,“所以為他歎一口氣。”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他既然一意孤行,就要付出代價。”杜英冷哼一聲。


    “我也就是歎一口氣罷了。”王猛擺了擺手,打量著他,笑道,“多日不見,師弟更有上位者之尊了,說話也冷冰冰的······師弟啊,你變了!”


    說罷,他有模有樣的向著杜英拱了拱手:


    “雍州別駕王猛,參見杜刺史。”


    杜英無奈的看著自家師兄耍寶,這家夥大概也是在梁州和天水那邊久在上位,憋壞了:


    “差不多的了,師兄千裏迢迢跑回來,就為了看我變沒變?”


    王猛直起身,接著就看到了不遠處睡得還很香的歸雁。


    主人會客,未來有可能的二夫人去備茶,然後丫鬟在睡覺。


    如此奇景,王猛之前也就隻在杜家見過,現在還是在杜家又看到了。


    “師弟還是那個師弟,沒變!”他如是感慨。


    “莫名其妙的······”


    王猛接著壓低聲音問道:


    “不管你想不想,這人都已經在你家院子裏了,難道你還說這是謝才女失散多年的好姊妹,和你清清白白的不成?”


    杜英一攤手:“我們現在是清清白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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