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桓濟最後一句話,還是說到了點上。


    議事堂上陷入了短暫的沉默,顯然是江左眾人達成默契,要給這個想要“反客為主”的家夥一個下馬威。


    桓濟深吸一口氣,他的怒火已經熊熊燃燒起來。


    主動上門,然後就是這個待遇?


    若論把持桓濟這種喜怒形於色的人的內心,那王凝之還是有一手的。


    世家的基本修養。


    所以眼見得桓濟就要生氣,王凝之裝出來一副思考的模樣,徐徐說道:


    “餘還是讚同桓公子所言,但是就算是能夠現在逼迫太守府中讓出來更多的位置,又有什麽用?


    等到杜仲淵帶著兵馬凱旋,這長安城中便是再無一名下屬,隻要他還是長安太守,掌控著大權,誰又能把他怎麽樣?”


    王凝之這話丟出來,議事堂上眾人如遭雷擊。


    刹那間,他們已經明白了王凝之的意圖。


    他不是想要對太守府的幾個位置下手,而是想要對杜英的太守之位下手!


    “太守乃是文職,若為邊境州郡,那麽可由武將都督此地軍民事宜,但是現在氐秦已滅,因此長安早就算不得邊疆。


    杜仲淵既為朝廷督護,朝廷也已經擬定雜號將軍之名銜,那麽其更應該做的,是統率兵馬,坐鎮邊郡,以禦氐羌和其餘胡人。這長安,自然輪不到杜仲淵再來擔當太守。”


    說這話的是郗曇。


    他之前在來的路上就和王凝之商討過這件事,並且很自然的達成一致,此時抓緊站出來解釋。


    這一次,桓濟卻忍不住皺眉。


    因為杜英這個長安太守是桓溫委任的,所以一旦他們直接把杜英從太守的位置上逼走,那麽桓溫的威信自然也要受到削弱,桓溫手下的官員們同樣要開始想一想:


    大司馬對待功臣,都是這般用完了就丟開,那對待我們呢?


    會不會發現用處不大也一樣丟開?


    杜英還能去守邊境,那我們豈不是隻能告老還鄉了?


    桓濟就算是再怎麽想要獲得關中的大權,也是建立在大司馬府總管關中軍民事宜,而杜英作為大司馬府的重要打工仔的基礎上。


    他可以想辦法踹開杜英身邊的任何一個人,但是如果他把杜英也踹開了,那估計就到了桓溫把他給踹開的時候。


    “不可!”不等桓濟開口,張湛已經率先從剛剛近乎於閉目養神的忘我境界之中“掙脫”出來。


    他目光炯炯,哪裏還有剛剛懶洋洋的模樣?


    直勾勾盯著郗曇,張湛沉聲說道:


    “卸磨殺驢,萬萬不可。諸位之中,或許有人沒有見到過當時杜仲淵大婚時的場麵,長安百姓歡呼雀躍。


    因此杜仲淵如此得長安民心,長安百姓又如何會同意其前往他處,尤其並不是升遷,而且前往邊郡,至少在百姓眼中和心中,正是如此。”


    “百姓······”王凝之哼了哼。


    江左,何時在乎過百姓的生死?


    草芥爾。


    “關中各家······”王凝之緩緩說道,“難道都心向著杜仲淵?”


    “不算所有,但也相差無幾。”張湛直接回答,語氣之中已經帶著些懷疑乃至於不屑,“而且關中從不以世家家世論高下,因為此地官吏,多半都是西來流民,家破人亡,哪還有什麽顏麵說祖上有幾世之光耀?


    而且要說家世,又有何人能夠勝過杜陵杜氏?杜仲淵不常提及家世,關中久而久之,也不以家世為傲,而以如今擔任何職務,又為關中行何貢獻為榮。”


    似乎在說,王凝之對於關中都沒有什麽了解和認知,竟然也有能力來主持這件事?


    王凝之噎住,雖然他之前對關中的情況也知有大概,但是難免會代入慣性思維之中。


    阮寧登時站出來打圓場說道:


    “方才張兄所言,自也是把無論世家還是平民,都囊括在其中,是為天之下的人,是為百姓,所以沒有必要在這上麵有所爭執。


    張兄所言極是,杜太守在長安乃至關中頗得人心,因此決不能逼迫杜太守遁往他處,否則關中之怒火,我們承受不起。”


    王凝之攥緊拳頭,兵刃不在手,在這“荒蠻之地”,說話難免不硬氣。


    桓濟則趁勢說道:


    “與其逼杜仲淵離開,倒不如請杜仲淵離開。”


    “此話何意?”韓伯好奇的問道。


    桓濟對於韓伯的上道很是滿意,對著他露出一個自詡為和善的笑容,施施然解釋:


    “既然不能把如此功臣發配到邊郡吃冰臥雪,那倒不如把其請入朝中或者腹心州郡,以為高升。


    若入朝中,孤立無援,自然難成大事。若在腹心州郡,則被周圍大晉郡府所環繞,亦難成大事。”


    “這似乎不妥······”郗曇頓時皺眉。


    放一條猛虎入建康府?


    哪怕這隻猛虎並沒有其餘的夥伴,但是隻是一隻老虎,就足夠建康府雞飛狗跳的了。


    在過往的幾個月之中,杜英已經表現出了他的奸詐狡猾和桀驁不馴,誰知道這會不會是又一個桓溫這般野心勃勃的家夥?


    “隻要許以空銜,難道建康府中都無能壓製其嶄露頭角之法麽?”桓濟哼了一聲,甚至還不忘瞥了郗曇一眼,“這清貴之位,感受如何,中丞也知之。”


    郗曇臉色一黑。


    這簡直就是指著他的鼻子說“你沒有實權,也沒資格說三道四”了。


    王凝之趕忙輕輕咳嗽一聲,扯開話題:


    “杜仲淵高升,本就是難以阻擋之事,但是若想要調其入建康府,恐怕還需要朝廷的允許,隻要諸位認為並無不妥之處,那麽餘速速寫信,請求朝廷追加旨意。”


    “一來一回,杜仲淵已得勝歸來,全有關中矣!”桓濟哂笑道。


    王凝之搖頭說道:


    “但總歸要有朝廷旨意······”


    “非常之時,當行非常之事!啪!”桓濟一拍桌子,環顧周圍,“難道爾等都願意這麽等下去?!”


    他這一下,讓堂上眾人齊齊打了一個激靈。


    若是換做從前,郗曇大概要拍案而起,戟指而罵:你們桓家是要造反麽?!


    可是現在,他也清楚,桓濟說的不無道理。


    所以罵是罵不出來,當察覺到桓濟的目光挪過來之後,甚至還忍不住錯開頭,免得和桓濟有目光衝突。


    懦夫!注意到郗曇動作的桓濟,心中升起這個想法。


    活該郗家門庭中落。


    接著,他看向王凝之:


    “叔平兄以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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