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這一場借著王師大勝的由頭而掀起的討論,實際上並沒有解決多少要緊的問題,大多也隻是提出來、交換了一下想法和擔憂罷了。


    但是大家本來也沒有指望著能夠交談幾句就可以解決這些縈繞在心頭、也籠罩在關中天穹上的陰霾。


    更多的是借助大勝的喜悅,才有膽量把這些擔憂說出來罷了。


    謝道韞依舊端坐,目送這些人離開,忍不住小聲嘟囔道:


    “他們怕還是小覷了江左的能耐。”


    “江左終歸沒有在關中展露過真正的底氣,再加上大勝之威,大家會有所輕視,情理之中。”謝奕溫聲說道。


    謝道韞微微頷首,喃喃說道:


    “不過這樣也不見得都是壞事,江左到底能夠在遙遠的關中發揮出多少,恐怕就連王右軍和三叔他們都不能確定吧?因此之前王右軍雖然百般試探,可是最後還是黯然離開。


    而江左的試探和不輕易動手,也會讓關中不會和荊蜀各家那邊如履薄冰······”


    謝奕原本打算重新捧起茶杯的手,登時頓住了。


    不會如履薄冰,那豈不是就意味著可以做一些膽大妄為的事?


    結合杜英現在正在做的,謝奕心中升起一種不祥的預感。


    背叛朝廷,或許就算是膽大妄為吧?


    晉的旗幟,不知道還能在關中飄揚多久?


    “終歸還是要忠誠於朝廷的。”謝奕澀聲說道。


    你們最好收起來大膽的想法。


    謝道韞看向他,淡淡說道:


    “江左各家,難道就忠誠於朝廷麽?”


    “阿元,你終歸出身謝家,怎麽能有這樣的想法?稍有不慎,可就會給謝家招來殺身之禍!”謝奕不滿的叮囑。


    杜仲淵腦後有沒有反骨,他不知道,但是謝家的長女,其言行也同樣代表著謝家的態度。


    沒有人會在意謝道韞自己的想法,她的言行,在外人看來,就是杜英的意思,也就是謝家的意思。


    謝道韞搖頭:


    “不管女兒有沒有這樣的想法,現在關中有這樣想法的,恐怕大有人在。若是阿爹覺得不妥,剛剛堂上的那些人,阿爹應該都抓起來才是。”


    頓了一下,謝道韞提醒道:


    “而且阿爹莫要忘了,女兒已經入了杜家的門,是杜家的人了,和謝家本來就可以沒有任何一點兒關係。”


    謝奕一時默然,最終還是長歎一口氣。


    可是我不一樣,我還是名義上謝家的家主、大司馬的行軍司馬。


    就算朝廷是世家的傀儡,已人盡皆知,但我不管是從江左還是荊蜀的角度出發,總是需要維護這個朝廷的。


    這個滿是內鬥、無力進取的朝廷!


    謝道韞看到了謝奕的無奈,趕忙轉移話題:


    “涼州,阿爹認為可否不費刀兵而拿下?”


    謝奕也定了定神,斟酌說道:


    “仲淵如今卷挾大勝之威,一路北上,安定已為囊中之物,而涼州眾將,自我們謝家的那旁支子弟去世之後,也無可獨當一麵者。


    上蒼賜給了涼州一個謝艾以解燃眉之急,餘不相信短短的幾年之中又會有新的謝艾從默默無聞到力挽狂瀾。


    再加上涼州還有杜家家主一力幫襯,仲淵進入姑臧,恐怕真的順風順水,除非······”


    謝道韞頓時明白過來,話題兜兜轉轉,還是又繞了回來。


    除非江左和荊蜀插手其中。


    “不知道王家,還有沒有在這個時候挑釁夫君的膽量。”謝道韞把玩著手指,掩飾著自己的焦慮。


    謝奕無奈的說道:


    “王右軍讓王叔平前來長安,安的是什麽心思,你這丫頭古靈精怪的,還能看不出來?”


    王凝之可是和杜英有“奪妻之恨”,再加上現在杜英急劇的擴張以及對朝廷威嚴的無視,可想而知,王凝之前來關中,定然不是跟杜英談合作來的。


    謝道韞苦笑。


    不曾想,我也成了紅顏禍水。


    ————————--


    新平郡。


    入夜時分,寒月倒懸。


    郡守府中仍然燈火通明,吏員將佐進進出出,接受任務。


    “苻生兵敗之後,我軍沿著涇水向西北進攻,目前還未發現氐人的蹤跡,甚至斥候曾經一度推進到距離安定不足五十裏的地方。”隗粹站在沙盤前,講解如今局勢。


    接著,他手中的木杆向東挪動:


    “隨著苻生兵敗,苻融也不再堅守北地郡,我軍已在新平、北地兩個方向上布防,等待督護下一步命令。”


    “苻堅這是在收縮兵力。”站在沙盤對麵的房曠果斷的說道。


    這是參謀司這幾日商討所得出的結論。


    易地而處,如果他們是苻堅的話,顯然也知道將兵馬分布在周圍幾個州郡,不啻於一盤散沙,隻會讓敵人更加輕鬆的各個擊破。


    所以還不如收縮兵力,集中所有可以集中的力量,和王師在安定城下決一死戰。


    “而且苻堅營造出虛虛實實、真假難分之態,也是為了爭取時間。”另一名參謀補充道。


    “時間?留給氐人再多的時間,還有什麽用?”隗粹撇了撇嘴,覺得這些年輕的參謀們過分謹慎了。


    未免把對手想得太複雜,而有他們這些思想複雜的參謀們在一旁影響,杜英的想法自然也會複雜化,從而有可能推遲進兵、以探虛實,那樣反而給了苻堅喘息之機。


    隗粹的態度自然很明確,挾大勝之威,直接推過去。


    “時間,對苻堅來說或許沒有用,但是對涼州來說,還是很有用的。”杜英緩緩說道,“多出來幾天,就足夠消息傳到姑臧、傳到仇池,而一直在這一場戰事中作壁上觀的這兩處,恐怕也要坐不住了。


    當時苻健困守長安,就是想要等待河洛的羌人和河北的鮮卑人加入戰場,隻可惜他最後沒有等到。


    而如今苻堅不過是打算故技重施罷了,但相比於當時氐秦坐困長安時,現在的氐人,真的已經是苟延殘喘。”


    眾人會意,當時的長安,雖然是王師包圍下的一座孤城,但是早在王師進入關中的時候,苻健就開始堅壁清野,若非有關中盟異軍突起,保住了城南的耕地,恐怕桓溫根本支撐不到六月。


    所以外部勢力多半都是抱持觀望的態度,而涼州更是表示對桓溫的聲援。


    但現在不一樣了,眼看氐秦就要支撐不住,仇池和涼州自然會有“唇亡齒寒”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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