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謝奕剛剛大發雷霆,所以他既然提出來了,眾人就算是百般不情願,也得捏著鼻子認了。


    “現在北伐氐秦的戰事還未有結果,貿然論功恐怕也有偏頗之處。”王坦之緩緩說道,“所以不妨等過兩日再有新的戰報傳來,看太守和桓將軍攻勢如何,再做定論。”


    王坦之打算找了借口先轉移話題——謝奕已經完全掌握了整個議事堂上的氣氛,王坦之如果順著謝奕的意思來,那恐怕等待他的是“漫天要價”、“誇大其詞”。


    所以還不如先把給杜英論功的事往後放一放。


    有頭鐵的站出來唱反調,原本就不情不願的桓濟,立馬開口:


    “不錯,戰事畢竟才剛剛開始,若是就此論功行賞,恐怕會有偏頗和遺漏之處不說,實不相瞞,餘還擔心會讓將士們過於驕傲。


    驕兵必敗,此乃兵家大忌也。我大司馬府上下也認為,應當予以口頭上的鼓勵即可,尤其是現在長安百廢待興,府庫同樣不富裕,想來杜太守也能夠理解我們的擔憂和苦衷。”


    反正大司馬府在前線的統兵將領是桓衝,桓濟很清楚這位小叔並不貪圖什麽獎勵。


    自己代表大司馬,口頭表揚一下,小叔就會更加奮勇爭先。


    這是一個看重榮譽的軍人。


    看桓濟這麽快就和王坦之口風保持一致,謝奕臉色一沉,恨不得直接把這兩個家夥也一起丟到戰場上去。


    不過還不等謝奕開口辯駁,便聽到門外傳來歡呼聲。


    這歡呼聲還不是從府衙之中響起的,而是從很遠的地方。


    由遠及近,一步步、一聲聲,向著太守府的方向而來。


    眾人紛紛起身,能夠引起全城轟動的,而且是歡呼的,甚至不用想都知道是怎麽回事。


    捷報,必然又有捷報傳來。


    謝奕已然按捺不住,匆匆向外走去,甚至著急之下,堂堂北伐王師行軍司馬、如今留守關中職位和社會地位都最高的人物,差點兒直接在門檻處絆倒。


    “司馬,新平大捷!”外麵馬蹄聲撕破了歡呼聲,而袁宏手裏高舉著一份公文,提著袍子大步衝進來。


    顯然他也激動異常,早就沒有了平日裏名士風骨、不屑於和爾等並列的氣勢和態度,聲音甚至都明顯的有些顫抖:


    “新平大捷,新平大捷啊!”


    謝奕迎上去兩步,察覺到不對,手心向天,連連抖動:


    “袁虎啊,你這袁虎,說話怎麽隻說半句的?這新平郡我是知道,可是大捷是怎麽個大捷?”


    袁宏顯然是得到消息之後一路跑過來的,他一個文人身子骨還跑了個最快,現在自然累得夠嗆,伸手扶著膝蓋,大口喘著氣,根本來不及回答。


    不過袁宏的身後,響起了更多的喊聲:


    “太守陣斬苻生,新平大捷!”


    “陣······陣斬苻生?”謝奕挑了挑眉,刹那間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袁宏此時方才回過勁兒來,將手中的公文直接塞到謝奕都已經攤開的手中,他還上氣不接下氣,但是伸手指了指外麵。


    意思不言而喻,你的問題,剛剛就已經有了答案。


    謝奕刹那間腦海中一片空白,真的就把苻生給殺了?


    他顫抖著打開公文,並且深吸一口氣,平複心情。


    公文上的文字龍飛鳳舞,堪稱潦草。


    顯然是在沙場上臨時揮毫潑墨,隻為了能夠盡快給長安報信。


    而謝奕自然看得明白。


    苻生授首,是真的······


    他緩緩合上信件,上好的終南紙,差點兒被謝奕直接揉在一起。


    這一下,剛剛平複的心境,是徹底平靜不了了。


    王師北上,最大的對手是苻健還是苻雄,這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各有說法,當然,現在還得加上苻堅。


    但最難纏、打的次數最多的對手,恐怕沒有人會選出來除了苻生之外的其餘人選。


    多少將士死在苻生一個人的手中,謝奕已經數不清楚。


    這個殺神一樣的家夥,如今終於身死,而且是被我王師所殺,是被杜英所殺!


    謝奕一時間有一種大仇得報的感覺。


    “殺得好,殺得好啊!”


    這個剛剛時而鎮定自若的高居上位、時而橫眉冷對的訓斥諸人的謝司馬,此時似已經沒有了方寸,隻是不斷喃喃自語。


    “善惡有報,苻生身死,乃我關中之福祉,漢家百姓之福祉。”袁宏此時先鎮定下來,沉聲說道,“司馬興奮之餘,也應當盡快稟報荊蜀、江左各處。


    太守先是殺苻雄,其後又殺苻生,氐人可戰之將已盡數伏誅,王師定關中,近在眼前也!


    朝廷說什麽也不能虧待了太守,大司馬更是不能愧對了那麽多在關中流血犧牲的袍澤!”


    說罷,袁宏將目光投向站在台階下的桓濟、王坦之等人。


    王坦之負手而立,麵色無悲無喜,但其城府之內,還不知道醞釀著什麽樣的風暴。


    杜英的又一場大勝,幾乎底定了關中戰局,並且也讓關中軍心和民心徹底沸騰。


    如此大功,真的就如謝奕所說,別說是殺了一個司馬勳,就算是再拉來幾個封疆刺史讓杜英殺,那也掩蓋不了他的功勞。


    畢竟殺了一個司馬勳,若上綱上線,那是殺害朝廷命官、等同謀反,但是若從各方利益角度出發,大家對於死了一個不守規矩的人,甚至都會表示欣慰。


    杜英對上司馬勳,狗咬狗罷了。


    但是杜英戰勝氐人,這卻是潑天的功勞,更是代表著杜英作為如今盤踞長安的梟雄,真正有了索要封賞、坐鎮一方的能力。


    “雖出身世家,卻一直針對世家,為何?”王坦之喃喃說道,百思不得其解。


    明明世家出現這樣一個文武雙全的人,應該是好消息才對······


    至於桓濟,城府沒有王坦之那麽深,臉色已經陰沉下來。


    如此大勝,想必是震動建康、天下揚名。


    這讓桓濟的嫉妒之心怎麽都掩蓋不住,熊熊燒起來。


    “關中,亦有不世出之天才矣!”張湛同樣感慨。


    原來他是下定決心要和杜英抗衡的,而如今他卻有一種深深的無力感。


    出身桓溫幕府的張湛,非常清楚,憑借大勝之威,杜英在關中,將再無人能製。


    亂世,終歸是刀兵說了算。


    而擊破氐人的杜英,在這關中,就掌握著絕對強大的兵力。


    如果真的讓他將梁州、武關、潼關等要衝一堵,那麽坐擁關中、伺機東出,這就是和先漢開創時一般無二的天下態勢!


    甚至現在的江左,還不如楚霸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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