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渡,這是一支軍隊最薄弱的時候。


    麵對突然飛來的箭矢,這些氐人士卒們有如被當頭棒喝。


    因此他們之中有的人想要盡可能地繼續向前衝,有的人則想要扭頭後退。


    溜滑的冰麵上,推推嚷嚷、躲閃箭矢,轉眼就亂作一團。


    “渡河,快渡河!”


    氐人將領們高聲呼喊著,命令他們麾下的士卒繼續向前衝鋒。


    到底是苻生的麾下,這些士卒們或許並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而戰,也不知道自己為何要戰,但是他們知道要服從命令。


    原本散亂的隊形盡可能的在王師的箭矢之下保持完整,一排排士卒即使是倒下了,也始終是麵向涇水東岸的方向。


    氐人的鮮血灑滿了厚厚的冰麵。


    滾燙的熱血,甚至連這寒冷的冰都能融化,但是隨著陣陣寒風呼嘯而起,這些熱血終究變成了一塊一塊的粉紅色冰渣子。


    仿佛在預示著,現在拚盡一切廝殺的氐人,最終所能得到的,仍然是一場空。


    更多的箭矢呼嘯著掠過冰麵,王師弓弩手一開始並沒有全部都藏身在涇水東岸的溝壑和山丘之中,畢竟人數那麽多,稍有不慎還是很容易暴露行蹤的。


    王師一開始能夠在東岸埋伏下上百弓弩手,給了氐人猝不及防的打擊,也已經得益於氐人也不想暴露自己的作戰意圖,因此並沒有在涇水岸邊過多的向這邊張望和試探,否則的話,稍微有幾名氐人斥候摸到對岸來,就能察覺出端倪。


    而現在,更多的王師弓弩手已經趕到,甚至有膽子大一些的,直接推進到河曲出,對著渡河的氐人射箭。


    在短短的一炷香工夫內,氐人的屍體已經鋪滿了多半個河麵。


    不過隨著盾牌豎起來,再加上氐人弓弩手的倉促還擊,王師的箭矢所能取得的效果頓時大打折扣不說,而且還有不少原本沒有注意自己防護的弓弩手中箭倒下。


    劉波果斷下達了後退的命令,沒必要讓自家同樣數量不多的弓弩手和氐人在毫無遮攔的河灘上一直“激情對射”。


    激情是很激情,但是這傷亡有點兒扛不住。


    王師的箭雨變得稀疏,可氐人們絲毫沒有鬆了一口氣的感覺。


    因為王師弓弩手的出現,意味著他們的意圖已經完全被識破了。


    那在對岸等待他們的,又是什麽呢?


    “身在河中,再無退路,上岸結陣,殺敵建功!”毛貴的聲音在涇水西岸響起。


    身為苻生的王傅,毛貴的榮華富貴也都和苻生深度綁定。


    因此今日一戰,是氐人的力挽狂瀾之戰,是苻生重新掌握氐人實權的翻盤之戰,更是他們每一個苻生派係的人許勝不許敗的戰鬥。


    聽到毛貴的吼聲,已經帶人行在冰上的梁楞,亦然會意,一把搶過自己的將旗,大喊道:


    “兒郎們,隨我殺南蠻!”


    “氐人這是要發瘋啊。”此時,劉波也看到了那些在冰上還意圖奔跑的氐人,忍不住感慨一聲。


    他看到了很多氐人士卒摔倒了,仍然手腳並用、艱難的爬起來,繼續向前奔跑。


    在冰上奔跑的他們,看上去是那麽的狼狽,但是卻讓劉波心中升起警兆。


    這樣的軍隊,是真的敢拚命的。


    “不愧是苻生的麾下。”桓衝的聲音在背後響起。


    劉波一驚:


    “少將軍怎麽上來了?此地刀劍無眼······”


    “大司馬在的時候,我所站的,就一直是你所在的位置。”桓衝淡淡說道,“所以現在重新站在這裏,又有何妨?”


    大司馬敢把你當前鋒用,我敢麽?


    劉波心裏吐槽一聲,不過少將軍上前線,對於士氣的鼓舞還是很大的,畢竟這在王師之中也是一個率隊衝鋒在前、身先士卒的主兒,不啻於苻生。


    所以劉波果斷岔開話題:


    “這冰凍得可真厚,要是在中間裂開了,那可就省了我們不少麻煩。”


    “若真如此,那就隻能看著杜仲淵在西岸孤軍奮戰。”桓衝搖頭,“所以事情孰優孰劣,都有多麵,不能隻看到其中一麵。若是我軍不能馳援西岸,此戰雖勝尤敗,隻會助長苻生的囂張氣焰。”


    劉波神情一凜,鄭重拱手:


    “屬下謹受教。”


    兩人說話之間,衝在前麵的幾名氐人士卒已經上了河灘。


    桓衝下意識的就要邁動腳步,不過劉波伸手攔下了他:


    “少將軍在此督戰就是,請讓屬下出戰。”


    “速戰速決,我擔心杜仲淵會擋不住苻生。”桓衝憂心忡忡的向西看去。


    新平郡遮擋了視線,讓他看不清城西的局勢。


    因此桓衝心裏升起一絲絲後悔,或許自己真的不應該這麽著急的過來,這樣就失去了對於全局的掌控。


    現在也隻能寄希望於隗粹能夠在關鍵時候把握住戰機了。


    ————————————


    “氐蠻兵馬已被王師攔截於涇水之上,這隻是苻生虛張聲勢!”


    朱序的聲音在戰場上回蕩,不過很快就被殺聲和王師將士的慘叫聲掩蓋下去。


    隨著統帶苻生麾下兵馬的毛貴和梁楞率軍強渡涇水,杜英自然也就沒有隱瞞真正安排的必要。


    而且現在已經近乎崩潰的局麵,也真的需要有這種真相來安定軍心。


    可是盡管朱序以及其餘的王師將領都賣力地吆喝,但在苻生不顧一切的突擊之下,仍難以避免兵敗如山倒。


    “盟主,此地已不可久留!”房曠著急的說道。


    苻生的將旗,距離杜英已經不到百步的距離,以這個家夥向前衝殺的速度,再配合以王師現在愈發加快的敗退速度,這百步的距離轉瞬即至。


    杜英,已在苻生目光所及,自然也已在危險之中!


    “盟主三思!”這一次不隻是房曠了,親衛們也紛紛看過來。


    這個時候跑,不丟人,但是這個時候和苻生一決生死,怎麽看都有種自殺的感覺。


    “不能撤,撤即真的兵敗也。”杜英搖頭說道,接著,提起聲音喊道,“傳我將令,擅自撤退者,斬!所有兵馬,速速向餘將旗所在之處聚集!”


    “盟主既言,那我等死守此地!”房曠緊跟著說道。


    杜英斜乜了他一眼。


    剛剛第一個說要跑的也是你。


    房曠急促的說道:


    “盟主既有定論,我等生死與共,此時再有分歧,隻會再消磨抵抗之心。”


    杜英怔了一下,臉上露出讚賞之意。


    “督護仍在,保衛督護,決一死戰!”朱序的聲音再一次響起,“為了大晉,為了督護,萬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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