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即,梁憚和隗粹同時轉身,正想要往外走,雍瑞卻趕忙伸手攔住他們,無奈說道:


    “算時間,刺······司馬勳到此不過才半個多時辰,怎麽可能喝的酩酊大醉?再等些時候,莫要讓人心生疑竇。”


    梁憚和隗粹訕訕一笑。


    剛剛殺了司馬勳,他們的心情如何平靜得了?


    所以一時間竟然連這都忽略了。


    陸唐已經吩咐人收拾屍體。


    杜英則再次舉起杯子:


    “渭水之戰,所有賊寇元凶,全部授首,此當再浮一大白!”


    營帳中諸人,心緒雖然各不平靜,但是想一想此戰的那些犧牲的將士大仇得報,也都是暢快的,紛紛舉杯。


    人也殺了,隊也站了,剩下的,就都聽杜太守安排吧。


    反正他們也沒有別的選擇了。


    觥籌交錯,祝賀聲、討論聲此起彼伏。


    酒宴,這才算剛剛開始。


    ————————-


    星河璀璨,彎月如勾。


    雪原上,寒風陣陣。


    梁憚剛剛出營帳,不由得打了一個寒顫。


    外麵還是有些冷的,也讓他一下子從熱鬧的氣氛之中清醒過來。


    明明沒有喝酒,可是剛才發生的一切,如夢如幻,總讓他有一種看不真切的感覺。


    司馬勳就這麽死了,梁州轉眼群龍無首。


    而他梁憚,在這其中似乎也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並且更是直接接應下來了現在這個背叛舊主的任務。


    自己剛才的選擇是否是對的?


    梁憚捫心自問,一時竟然想不到答案。


    “跟著司馬勳,不見得就能名垂青史。”聲音從背後響起。


    是雍瑞。


    司馬勳的名聲並不好,並且就算是真的有史書,編寫史書的人肯定也是那些掌握著文化傳承的世家。


    司馬勳就算是真的為百姓、為這個時代做了些貢獻,世家又怎麽可能說他的好?


    “爾所求者,名垂青史?”梁憚反問。


    雍瑞負手看著天,喃喃說道:


    “所求者,其一乃家族興盛,為一方郡望,其二自然便是能功成名就,不負所學。因此名垂青史,也算是說明今人認可餘之所為吧。”


    “有道理!”梁憚撫掌感慨。


    雍瑞奇怪的看了他一眼,無奈笑道:


    “還以為你有什麽高論,想要反駁呢。”


    “不,隻是覺得有些迷茫,所以想問問你們的答案。”梁憚笑道。


    “走吧,不管答案是什麽,至少現在這條路,太守已經為你我指明了。”雍瑞做了一個請的手勢,他主動請纓,和梁憚一起入城。


    一來能夠更快速地控製府衙,二來雍瑞這個文官入城,本就在情理之中,不容易引起司馬康的懷疑不說,雍瑞還能趁此機會將麾下的數百兵馬一並帶進去,增加一些勝算。


    梁憚頷首,兩人一並向前走,當路過飄揚著的橫幅時,梁憚微微駐足,旋即笑道:


    “之前隨著刺史從此處經過,還真的沒有想到,竟然是這麽一個‘梁雍一家’。”


    “跟著太守,或許想不到的還多著呢。”雍瑞回答。


    “名垂青史?”梁憚又把話題轉了回來。


    雍瑞想了想,才回答:


    “現在江左世家也應該意識到了太守的威脅,繼續這樣下去,怕是你我都是亂臣賊子爾,不過······也不是沒有機會。”


    梁憚明白了他的意思。


    換一批寫史書的,不就得了。


    “那就為了‘名垂青史’而戰吧。”他攥緊拳頭。


    心中短暫的虛妄和空蕩之後,也算是又有了新的奮鬥目標。


    “縱然不能‘名垂青史’,大不了遺臭萬年!”雍瑞笑道。


    “那還是算了。”梁憚擺手,“那寧肯默默無聞。”


    兩人這麽有說有笑的向營門口走去。


    絲毫不像是馬上要去騙取一座城,甚至是顛覆一個地方政權的樣子。


    而營寨之中,戲腔悠長婉轉,士卒們似仍在觥籌交錯。但是到近前了一看就知道,這隻是保留了一些人虛張聲勢罷了。


    其餘的士卒已經各就各位,蓄勢待發。


    相比於營寨中將士們的外鬆內緊,杜英在中軍營帳之中,倒是很放鬆的斜靠在軟榻上。


    他的目光在輿圖上掃來掃去。


    關中、梁州,甚至河西都已在杜英的目光之中。


    營帳簾幕驟然掀開。


    杜英眯了眯眼,頭還沒有側過來,就先開口:


    “不是說不要打擾我休息麽?”


    “捅出來天大的簍子,你竟然還有心情在這裏高臥!”


    王猛的聲音響起。


    震得杜英驟然坐起來:


    “師兄?!”


    他並不驚喜於王猛的到來,因為王猛來了固然能幫助自己分析和解決很多頭疼的問題,但是這也意味著王猛有必須要來的原因。


    長安出事了?


    可若如此,他更應在長安坐鎮才是。


    王猛也沒有賣關子,歎了一口氣說道:


    “本來是想要勸你莫要意氣用事,留著司馬勳,也算是和朝廷,不,準確說是司馬家之間留一線,大家日後好相見。


    結果誰曾想到,餘還是來晚了一步。堂堂刺史,說殺就殺了,不管我們找多少理由,也不可能擋住荊蜀和江左的猜忌,這以後的日子怕是不好過了。


    而且司馬家恐怕也很難相信,師弟真的是忠誌之士、朝廷的拯救者,除非師弟現在就扯出來旗號,不然的話,在晉的旗幟下,就連手無實權的皇室都不會信任我們。”


    “既然手無實權,信任與否,又有何區別?”杜英笑問。


    王猛皺了皺眉:


    “終歸是大義名分在。”


    “若我能破胡塵、殺胡虜,那大義名分,人心向背,在何處?”杜英接著問。


    “能做到麽?”


    杜英指了指北麵:


    “殺苻雄,不是已經做到了麽?”


    “還不夠。”


    “所以才需要師兄的幫助。”杜英幹脆的回答。


    甚至一攤手,一副“人我就是殺了,和朝廷之間的過節恐怕也解決不了了,師兄你看著辦”的模樣。


    王猛氣得一陣牙疼,正想再說什麽,杜英收起來臉上有些玩世不恭的笑容,盯著地上那一灘還沒有擦拭的血跡:


    “司馬勳縱有千般過錯,餘也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是他萬萬不該辱我將士。若不殺他,餘何以立足?


    朝廷的信任、世家有限度的合作,在這關中,遠遠比不上麾下將士的忠心,不是麽?”


    王猛呼了一口氣:


    “也罷,殺就殺了。”


    “師兄剛剛不是很大的火氣麽?”杜英好奇問道。


    “渭水之戰,打的如此揪心,而司馬勳這人,留之用處更大,說殺就殺,所以不凶幾句,難解我心頭之恨。”王猛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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