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胤環顧四周,因為忍著疼痛而變得有些扭曲的臉上,沒有再多的表情。


    剩下這麽多人,也算是留下火種了。


    總比全軍覆沒好。


    “將軍,我們活下來了!”


    “將軍,這一戰,勝了!”


    將士們逐漸向韓胤聚攏,他們也都帶著傷,但是他們的笑容,又是那般的發自內心。


    韓胤也艱難的擠出來一點兒笑容。


    太守常說,凡事要往前看,要想的好一點。


    這亂世之中,有太多的絕望和失望,總是要給自己一點兒希望、一點兒盼頭。


    不然更加活不下去。


    現在想一想,豈不就是這個道理?


    韓胤舉起一隻手,對著他們揮了揮,但也幾乎用盡了他全部的力氣,原本拄著刀緩緩站起來的人,直接坐倒在地。


    “將軍,哎呦,韓將軍啊!”身邊不遠處,突然想起一個陌生的聲音。


    韓胤盡量睜開已經被鮮血和冰霜模糊住的眼睛,看到了一個自己倒也不算沒有打過交道的人。


    司馬勳的幕僚、謀主,梁憚。


    梁憚的臉上,帶著假笑,伸出來的雙手,似乎沾滿了鮮血。


    當然,這一切亦真亦幻,甚至就連韓胤自己,在意識模模糊糊之中,都已經分辨不清到底是真是假了。


    “韓將軍竟然受傷如此之重,快點來給將軍包紮!”梁憚接著招呼身後跟著而來的梁州士卒。


    大批梁州士卒沿著曾經屬於關中盟的營寨邊緣前進,打掃戰場。


    一名名關中盟士卒,仍然握緊手中的兵刃,簇擁在韓胤的身邊,用警惕的目光打量著那些想要接近韓胤的梁州兵馬。


    他們之所以被迫以孤軍迎戰數倍於己的氐人,正是因為扶風城中的司馬勳見死不救。


    所以在這些關中盟將士們的眼中,梁憚以及這些梁州人,顯然並不能稱得上是盟友。


    那又憑什麽相信,現在他們伸出來的手,充滿了善意,而不是將他們又拽入另一個陷阱呢?


    “就不勞參軍費心了。”韓胤同樣冷聲拒絕,目光在所剩無多的自己人身上掃過,“家裏還有能喘氣的麽,過來給我按住傷口。”


    幾名士卒正想要上前,梁憚卻親自蹲下來,一邊打算給韓胤包紮,一邊解釋道:


    “戰局瞬息萬變,我家刺史為了保全扶風城這一直麵氐蠻的要衝,為大軍日後進攻氐人提供一個跳板,所以權宜之下,決定優先保護城池,絕對沒有故意想要將韓將軍、袁將軍等諸位遺棄之意。


    而且韓將軍也應該看到了,梁州兵馬,尚且還有很多在城外,最後也全軍覆沒。所以這絕非我家刺史偏心,一視同仁,隻為保衛關中而已。


    個中苦心,還望韓將軍體諒,而且更期望韓將軍能夠好生休養,我家刺史已經在城中收拾了屋舍府邸,現在就等著將軍帶著這些好兒郎們一起入城。”


    說到這裏,梁憚起身,環顧四周,慨然說道:


    “此戰之勝,諸位當為首功!所以請諸位入城,享受勝利的喜悅,懇請諸位莫要推辭!”


    話音落下,卻沒有回響。


    一名名王師士卒依舊冷漠的看著梁憚,似乎就在看一個小醜的自導自演。


    梁憚掛著笑容的臉,也微微僵硬。


    這些家夥,當真是不給麵子······


    不過梁憚也知道自己理虧,一時間還真說不出來什麽。


    現在他就怨恨自己當時怎麽沒有發發狠,勸說司馬勳出城死戰。


    到時候,就算是司馬勳的麾下折損的七七八八,這關中,誰還不說梁州刺史是條漢子?


    丟掉的兵馬,在梁州,甚至在關中,都能夠得到補充,可是丟掉的盟友和民心,卻再也難以挽回了。


    “城,就不入了。刺史······也就不見了。”韓胤緩緩說道,“多謝刺史好意,韓某心領了。但是就在昨日,一城內外,相隔如人間和地獄,個中慘痛,韓某刻骨銘心。


    所以韓某現在還想在戰場上,多陪一陪我這些犧牲的弟兄們。其實他們之中很多人,這一戰完全沒有必要死。”


    說到這裏,韓胤抬起頭,目光陰冷的仿佛所到之處都化為冰封。


    而他就用這樣的眼神直勾勾的盯著梁憚,看的梁憚幾乎下意識後退了幾步,心裏一陣發毛。


    “敢問參軍,可知道,他們為何而死?”


    因為氐人的凶殘,也因為······司馬勳的不作為。


    答案顯而易見,可是梁憚自然不敢直接承認。


    他深吸一口氣,看來今天自己不但要後悔,還得要做一個惡人了。


    “韓將軍,我家刺史為天子牧民一方,是朝中命官,論官銜,遠在韓將軍之上。所以我家刺史誠心邀請,韓將軍莫要敬酒不吃吃罰酒!”梁憚沉聲說道,與此同時,他的手緩緩放在刀柄上。


    周圍的梁州士卒不約而同的向前踏出一步。


    “怎麽,參軍還打算同室操戈,對自己人下手?”韓胤哂笑一聲。


    沒有想到,自己剛剛逃出生天,卻又要麵對司馬勳的威脅。


    梁憚皺眉看著他,這還真的是一塊又臭又硬的石頭。


    若是異位而處,自己恐怕半推半就的也就去了,大不了就是給司馬勳當成人質而已。


    司馬勳不可能真的和杜英撕破臉皮,所以扣下來韓胤等人,其實也是為了之後好討價還價,避免杜英在自己沒有開城救援這件事上過多追究。


    結果這韓胤,竟然還真的把事態拖到了劍拔弩張的地步。


    不對,這家夥的反應,似乎有點兒過於激烈了······


    梁憚感覺哪裏不對,正想要下令身邊將士們先莫要緊張的時候,便聽見一聲駿馬長嘶!


    “杜英在此,誰敢動之?!”


    杜英的聲音,宛如晴天霹靂,一下子在梁州士卒耳邊炸響,炸的他們頭皮發麻,炸的他們心驚膽寒。


    杜英!


    如果說在此之前,杜英這個名字對他們還不至於有這麽大的威懾力,那麽現在,已經知道那些如狼似虎的氐人盡數為杜英所滅,這些梁州士卒們,對於杜英,已經變成了深深的畏懼和敬佩。


    他們敬佩王師之中竟然還有這樣一號能力挽狂瀾的英雄人物,而他們也畏懼於和他對敵。


    梁憚的脖頸似乎也僵硬在那裏,過了許久,方才艱難的一點點挪動,轉了過去。


    杜英手中的長劍,就指著他的腦袋。


    當然,距離還有一些。


    而杜英的馬鞍上拴著一個腦袋。


    苻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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