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雍瑞聽得真切,不由得詫異的看了隗粹一眼,心中有些無奈的想到,這個濃眉大眼的也叛變了。


    而且雍瑞還注意到,剛才杜英對司馬勳,也已經不是使用原本“梁州刺史”的稱呼,反而直呼其名。


    這說明或是因為杜英認為反正沒有外人,又或許是因為在杜英的心中,司馬勳也已經不配繼續待在梁州刺史這個位置上。


    所以最後的一點兒尊重也沒有了。


    刺史,此次閉門不出、見死不救,你是斷了自己的最後一條活路啊······雍瑞在心中感慨。


    杜英沒有回答隗粹,直接縱馬離開,但是隗粹相信他心裏有數,當即指揮部下前去搜捕苻雄。


    雍瑞本來還想和隗粹說幾句話,大家既然都有著相同的出身,現在來看還很有可能又作出了一樣的選擇,那麽免不了要抱團取暖的。


    之前隗粹身為西戎司馬,和雍瑞這個梁州別駕司馬,本就是互為敵體、相互牽製的,所以同在一個屋簷下,卻不是很熟。


    現在有必要熟一下。


    可是隗粹似乎並沒有意識到這一點,轉身走的很快。


    雍瑞原本已經要伸出去的手,有點兒尷尬的僵硬在那裏,心裏忍不住罵了一聲,這武夫就是粗鄙!


    不過他又旋即自失的一笑。


    武夫們雖然粗鄙,但是直來直去,又很可愛。


    這一次若不是他們以死相拚,自己恐怕已然是塚中枯骨了。


    “餘這裏整理了苻雄的一些要緊軍文,方才還沒有來得及向太守稟報。”雍瑞開口說道。


    周圍還留下幾個同樣是軍中幕僚打扮的人,不過雍瑞不知道應該向誰交差,所以索性直接對著空氣說話。


    “勞煩別駕了。”果不其然,一名年輕人站出來拱手說道,“餘名房默,添為參謀司參謀,負責執掌此時盟主帥帳軍機,還請別駕不吝賜教。”


    打量著房默,雍瑞微微頷首。


    他到底是和刺史分庭抗禮的官員,對上杜英,既有投效之心,那自然放低姿態,不然的話論官銜他猶然還在杜英之上。


    但是對杜英手下的這些年輕幕僚,自然也就沒必要也恭恭敬敬的。


    不過這些年輕人們,一個個迎著晨曦,低聲談論戰局的模樣,還是讓雍瑞一時間看的有些癡了。


    都年輕的過分啊。


    這個團體,就如同那噴薄而出的朝陽一般,充滿著朝氣和活力。


    霎時間,雍瑞感覺,似隻有這樣的活力和光彩,才能衝散彌漫的胡塵,喚醒這沉睡的山河。


    暮氣沉沉的世家,做不到這一點。


    誌大才疏的司馬勳,也做不到這一點。


    ——————


    苻雄是在高低起伏的馬背上驚醒過來的。


    記憶如同潮水一樣在腦海中湧現。


    驟然的慘敗,讓他陷入到恍惚之中,接著一支箭矢射過來,親衛們沒有來得及撲救,苻雄本就急血攻心,登時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再醒過來,已經是這般了。


    “這,是在何處?”他的聲音有些喑啞。


    旁邊的親衛驚喜的湊過來,急忙解釋:


    “大王,我們正在向扶風撤退的路上。”


    說著,他拿過來水囊,讓苻雄抿了一口。


    大概是身體還沒有完全清醒過來,苻雄登時連連咳嗽。


    親衛們卻不敢讓他下馬,同時解釋苻雄昏迷之後發生的一切。


    梁平老登時下令讓十餘名親衛換上普通的氐人衣甲,護送苻雄自西門出,直往扶風,因為扶風城外還有兩千左右氐人兵馬,這是氐人必須要保住的力量。


    而梁平老則豎起來苻雄的旗號,鼓動其餘的氐人士卒節節退守、吸引南蠻的注意。


    苻雄的嘴唇微微顫抖了一下,沒想到短短的昏迷,戰局已經完全崩潰。


    “距離扶風還有多遠?”他的聲音很低,也不知道是因為身體虛弱還是心中茫然無措。


    “還有三裏······”一名親衛問道。


    “那支城外的南蠻,還真的是給了本王一個最大的驚喜啊。”苻雄緩緩說道。


    “這些南蠻竟然如此悍不畏死,的確出乎意料,所以大王也無須自責,整頓旗鼓,咱們還願追隨大王,同南蠻再打過!”親衛們寬慰道。


    苻雄微微一笑,算是對他們這昂揚鬥誌的回應。


    隻是這笑容之中,怎麽看都流露出苦澀。


    話雖如此,但是想要重新來過,談何容易······


    這一戰,氐人的最後希望都被打散了、脊梁骨都被打斷了。


    不過這些親衛們,讓苻雄看到了氐人再戰下去的火種。


    這些火種,自己得好好保護,日後就是氐人新的希望······


    馬蹄聲從背後響起,那是戰馬踏入泥濘和積雪之中的聲音,頗為清脆。


    氐人士卒們回頭望去,看到了那一支飛馳而來的輕騎。


    南蠻!


    人數不過兩百左右,但是一個個衣甲鮮明,絕非斥候之類。


    迎著寒風,一麵旗幟招展開。


    上麵赫然寫著一個大大的“杜”字。


    杜英的將旗,竟然是那個屢屢擊敗氐人、稱雄關中的杜英,親自帶著騎兵追上來了!


    原本還在抒發雄心壯誌的不少氐人士卒,都為之色變。


    他們驚呼著結陣,同時還不忘留下幾個人,護送苻雄先走。


    “盟主,馬上有人!”一名親衛大喊道。


    杜英頓時猜到了這馬背上之人的可能身份,十有八九正是苻雄!


    不然的話,那潰散的氐人軍隊之中,又有誰還能享受得到這麽多人護送著撤退的待遇?


    氐人士卒們四散奔逃的時候,可沒有見誰停下來照顧和帶走傷員。


    不需要杜英吩咐,王師騎兵登時包抄上去,將這一支步卒隊伍圍住——當時梁平老為了避免目標太過明顯,除了苻雄有一匹馬之外,其餘的親衛都不能騎馬,所以此時又如何跑得過王師輕騎?


    氐人士卒們向內收縮,護住苻雄。


    “哈哈哈,當麵可是苻雄?!”杜英策馬而來,大笑道,“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那麽多人搜捕,沒想到竟然讓餘誤打誤撞正遇到了!”


    苻雄的意識雖然還有些模模糊糊,但是也知道自己陷入重圍之中,真的無路可走,索性也堅持著坐了起來,眯了眯眼,看清楚那個年輕人。


    從子午穀到渭水邊,就是這個年輕人,徹底毀滅了自己和兄長一生的努力。


    “杜英······”他喃喃說道。


    “昔日東海王,今日喪家犬!”杜英揚起馬鞭,“爾等禍亂關中之時,可曾想過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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