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舞銀蛇,原馳蠟象······”杜英看著眼前的景象,喃喃說道,“偉人誠不欺我。”


    而王師將士從他的身邊拚命向前奔跑,追殺殘敵。


    杜英率領親衛都投入戰鬥之後,氐人就再也堅持不住了。


    他們的信仰,他們的堅持,都隨著苻雄的大纛倒下。


    這並不是很難理解的事,這一代的氐人,和苻雄等人不同,是實打實的生長在氐人的強盛之中,是作為關中的最高層人士,完全有蔑視漢人和羌人的底氣。


    然而從王師北伐開始,氐人節節敗退,曾經那個強大的秦國,就像是一個巨大的泡沫,一戳就破。


    因此這些年輕的氐人們,也眼睜睜的看著他們的驕傲和尊嚴,就這麽灰飛煙滅。


    所以時至今日,還能夠讓這些在彷徨和恐慌之中的年輕氐人們堅持下去的,也就是那些曾經建立秦國的中流砥柱們。


    曆經一次次苦戰,再加上皇權的飄搖動蕩,這些曾經的氐人常勝將軍們,也就隻剩下苻雄仍然還維持著自己的形象和地位,所以自然而然也就成為氐人最後的心靈寄托。


    這也是為什麽苻堅會選擇讓苻雄率領氐人向著長安發起進攻,這大概是氐人最後的機會了。


    因為等到王師休養生息之後主動進攻,苻雄恐怕就很難再阻擋王師,到時候氐人的精神支柱仍然會不出意料的崩塌。


    所以還不如賭一把。


    以輕兵精銳突進,打對手一個措手不及,從來都是險招。


    然而很可惜,現在苻雄還是失敗了。


    因為他們遇到了杜英,也遇到了一群真心願意為關中而戰,也真心願意為關中而死的人。


    他們冒著風雪,向著死地進攻。


    如今,晨曦之中,那些踏著厚厚積雪,甚至身上也披著冰霜的南蠻,仍然在向他們衝鋒,可是他們卻怎麽也生不起抵抗之心。


    當一名氐人主動舉起手、放下兵刃之後,更多的氐人,陸陸續續的丟掉手中的刀劍,在王師將士的怒吼聲中,跪倒在地。


    下了一夜的雪,很深,而且冰涼。


    可是這些氐人士卒們隻是低著頭,一聲不吭。


    他們並不能接受這樣的失敗,可是他們又無從選擇。


    而王師將士們,實際上也已經非常疲憊。


    他們向前奔跑,也已經沒有了隊形,而且彎著腰,已經很難挺直腰杆。


    就這樣掠過那些投降的氐人身邊,沒有任何的停留。


    自然而然的有幾個掉隊的士卒被留下來看守俘虜,他們一邊收攏起來氐人的兵刃,一邊暗暗咬牙,顯然對自己竟然不能跟上隊友的步伐,不能和袍澤們並肩殺敵而羞愧。


    而隨著他們的目光所向,王師的旗幟已經飄揚在氐人的營寨各處。


    “掩護丞相快走!”梁平老提著刀,正穿行在營寨之中。


    身邊全部都是亂了陣腳的氐人士卒,不久之前,他們還驕傲於自己作為苻雄身邊的親隨,能夠追隨在丞相身邊作戰,可是現在,他們卻茫然見發現,周圍已經看不到袍澤弟兄、其餘部隊的身影,隻有密密麻麻的王師士卒,正一層又一層的包圍上來。


    梁平老的聲音,驟然把這些氐人士卒們喚醒。


    他們恍然間才想起來,丞相還在,他們的希望還在。而作為丞相的部屬,他們就應該時刻保護丞相的安全。


    親衛們開始向著苻雄將旗所在的方向聚攏——雖然苻雄的將旗此時隻剩下了一個旗杆,孤零零的,要多狼狽有多狼狽,可是這些親衛們仍然認得出來他們一直追隨的旗幟。


    梁平老深深呼了一口氣,當即轉身,融入到隊伍之中,指揮著這支隊伍緩緩向北移動。


    “苻雄在這裏!”王師之中,傳來一聲高呼。


    緊接著,不少王師將士都拚命的向這支小隊伍發起突擊。


    那旗杆,是氐人新的追隨目標,也是他們的追擊目標。


    “苻雄此時猶然還敢如此招搖的撤退?”杜英已經入了營寨,第一眼就看到不遠處追逐的人馬。


    不過他也隻是略微好奇罷了,苻雄此人也算是自負,而且此時仍然豎起來旗號,才能盡可能的匯聚敗兵,所以苻雄選擇這麽做也無可厚非。


    杜英看到了袁方平,顧不上苻雄了。


    這個氐人丞相已經變成了自己的手下敗將,他在氐人心中的形象也完全崩塌,就算是苻雄還能逃出生天,杜英也不覺得他能夠翻起來什麽風浪。


    這位前半輩子都在打勝仗的氐人將領,能夠先調整好心態、接受屢戰屢敗的事實,就很不錯了。


    袁方平拄著長槍,單膝跪在地上,用這種最鄭重的禮節向杜英行禮:


    “末將率軍轉戰渭水,幸未辱命!”


    杜英當即向前攙扶起袁方平,卻發現這個年輕小將並沒有順勢站起來。


    他雙臂的力道很沉,這讓杜英微微錯愕之餘,抓緊看向他的臉頰。


    袁方平的眼皮子已經在打顫。


    一天一夜,幾乎馬不停蹄。


    他的心理和身體都已經被壓迫到了極致。


    此時向杜英複命,也算是完成了自己的任務。


    心裏麵的最後一塊大石放下,人自然也跟著昏睡過去。


    杜英不由得低低歎了一口氣,這一場勝利之後,王師同樣付出了慘重的代價。


    他親自攙扶住袁方平,將他交到幾名親衛手中,吩咐抓緊帶袁方平到營帳之中休息,萬不能在這裏睡著、受了風寒,其餘也已經疲憊的就地躺下的士卒,亦然如此照料之後,方才又問一名還算清醒的士卒:


    “韓胤呢,為何沒有見其人?”


    “韓兄受傷,率領難以行動的傷兵留守原來的營寨,以佯裝我軍仍在,為袁賢弟創造機會。”回答這個問題的,是在泥濘中艱難走過來的雍瑞。


    杜英親衛並不熟悉他,因此一個個麵露警惕神色。


    杜英卻擺了擺手,讓他們莫要驚慌,雍瑞自己還是認識的。


    “屬下參見太守。”雍瑞鄭重拱手行禮。


    杜英卻有些疑惑:


    “別駕官居梁州,官銜上更是和梁州刺史相抗衡,所以上官並非不是杜某,自然當不得司馬一聲‘屬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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