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這接二連三的挫折,隻會讓旺盛的士氣也一點點被消磨。


    並且將士們在心中,怕也會忍不住問一句:


    將軍是否怯懦?怎地如此謹慎?


    若是真有人這麽問朱序,神經也已經不是繃直一次兩次的朱序,大概會忍不住脫口而出:


    “如此謹慎,那也是餘奉命而行。你們是對盟主的命令有什麽意見麽?”


    估計那時候,大家就會不吭聲了。


    隻是後果大概是,驚動氐人,然後夜襲直接變成強攻。


    兩千人對八九千人發起的強攻。


    不錯,杜英為了增加朱序的應變實力,又調撥了一千兵馬給他——雖然朱序之前是帶著五六千人而來的,但以朱序現在的指揮能力,可以精細的指揮兩千人的作戰就已經很不錯了。


    他之前沒有指揮大軍的經驗,也仍然需要磨礪。


    所以這也讓朱序更加緊張。


    增兵,是盟主的信任。


    而如果出了差錯,那就更說明自己沒有資格統帶這麽多兵馬。


    回去就真的為同儕所笑了。


    當然,那也是有命回去,才能考慮的問題。


    前方,光火點點,已經可以看到氐人的營寨。


    隱約傳來說話的聲音,那是放哨的氐人士卒在低聲交談。


    這風雪夜裏,也不知道氐人士卒是認為王師並不可能發動進攻而放鬆,還是故意的想要引誘王師解決掉他們,從而暴露攻擊方位。


    朱序輕輕揮手,在前麵開路的斥候縱身而上。


    話語聲戛然而止。


    將士們輕輕鬆了一口氣,正要繼續前進,便聽得遠方驟然傳來一聲暴喝:


    “什麽人?!”


    緊接著,周圍昏暗的原野,一下子被點亮。


    不知道多少氐人士卒,從雪地之中鑽出來。


    火光之中,人影拖得長長的,而刀光映照著火光和雪光。


    埋伏!


    這雪原顯然已經是一個巨大的陷阱。


    苻雄果然沒有讓杜英低估。


    朱序心中本來就有數,此時反倒是放鬆了下來,霍然提起佩刀:


    “殺!”


    王師將士雖然並不知道他們遭遇埋伏是早就預料到的事,但此時身在氐人包圍之中,他們也很清楚,若不拚死殺敵,那麽等待他們的將會是什麽。


    因此王師將士亦然追隨著朱序,奮而拔刀。


    戰!


    雪原上,氐人從西、北、南三個方向蜂擁而來。


    朱序卻並不在乎氐人的包抄方向,他依舊站在隊伍的最前麵,統帶著兵馬一路向西進攻。


    既然已經是一支深陷重圍的孤軍,那麽再節節抵抗、處處收縮,也沒有必要了。


    以命換命,盡可能的向氐人的縱深廝殺,尤其是趁著現在氐人主動露出了破綻,明顯為了誘敵深入而把兵馬擺在左右兩翼的時候!


    這和白日的戰鬥如出一轍。


    苻雄的大纛其實就在肉眼可見的位置,哪怕隔著呼嘯的風雪。


    那,也是朱序的目標。


    雪夜之中,短兵相接。


    王師將士距離大纛已經越來越近。


    ——————————


    “這些南蠻怕不是瘋了!”梁平老看著雪中那逐漸接近的身影。


    他們不少人身上都覆蓋了一層白雪,如同移動的雪人一般。


    不過在行進之中,他們也在不斷的輕輕搖晃肩膀,隨著雪紛紛灑灑而落,又露出身上的鐵甲,手中的白刃。


    這一身裝扮,意味著這是王師之中真正的精銳。


    而且還有很多應該是桓溫留下的善戰之士。


    因為荊蜀的底蘊畢竟擺在這裏,關中盟就算這半年也在很努力的冶煉,也不可能打造出來如此上好的甲胄和兵刃。


    這些,都是桓溫的麾下。


    若不是這些王師士卒的數量肉眼可見,梁平老恐怕都要忍不住問一聲,怕不是桓溫率軍殺回來了?


    更或者,桓溫南下荊州,本來就是虛晃一槍?


    “白日,尚且還有騎兵給他們解圍,現在倒要看看,誰能救他們。”苻雄冷冷說道。


    雖然還是相同的境況、相似的戰法,但是這不同的天氣,也帶來了極大的改變。


    天時,也是戰爭不可忽略的要素。


    對麵的進攻,在苻雄的眼中,已經不啻於自殺。


    然而他們就是這樣,繼續向前進。


    “懇請大王暫時規避。”梁平老忍不住向前兩步,護在苻雄身前。


    風雪很大,他們也都沒有騎馬。


    所以梁平老並不認為苻雄應該繼續呆在這裏。


    假如前方的士卒真的擋不住,那麽步行的苻雄,處境將會很危險。


    苻雄回頭看了一眼已經被雪給打濕,貼在旗杆上的大纛,搖頭說道:


    “就算是要走,也應該是這麵旗先走。”


    在這昏暗風雪之中,氐人將士們當然也看不清苻雄的身影。


    所以旗幟在,在他們看來,定海神針一般的丞相就在。


    “殺!”刀光閃動,熱氣騰騰。


    這熱氣,是人呼出來的熱氣,也是血的熱氣,交織在一起。


    不過再滾燙的鮮血,遇到那呼嘯的寒風,也就隨之冰封。


    可是人,隻要還活著,仍然還能冒著雪,繼續向前衝殺。


    苻雄咬了咬牙,其實他此時也想問,這些南蠻是不是真的發瘋了,明明向後撤退、突圍的話,或許還有一線生機,可是為何要向著死路上來撞呢?


    早知道對方一心求死的話,自己就不把主力放在左右兩翼,而是在正麵迎戰了。


    此時苻雄身邊的兵馬也就是不到三千人,並不比朱序多。


    但是就算是自己也提刀參戰,背後的大纛,都不能動!


    朱序正帶著兩千士卒奮力向前廝殺,他的身影一直站在隊伍的最前方。


    如果這兩千士卒是一把刀,那麽朱序就是那破甲的刀尖。


    正是因為主將拚死搏殺,王師將士們也都放下心中的疑慮。


    大不了就是身死,主將同在,何懼之有?


    “破胡!”朱序一腳踹開前麵的氐人士卒,刀光閃過,首級旋飛,從朱序的身邊掠過。


    朱序眼睛也不眨一下,身形仍然向前疾馳,一腳踏在雪地之中,留下一個又一個的深坑,足可見他的力道之大。


    身邊的王師將士們,或是手持盾牌,幫助朱序阻擋從兩側探過來的兵刃,或是端平槍矛,迫使前方的氐人不能全神貫注的對付朱序。


    在這樣一個經驗豐富的戰場殺神麵前,任何一點兒鬆懈都意味著將自己陷入死地。


    距離苻雄,已經越來越近。


    苻雄此時已經後悔自己剛剛為什麽要把大纛挪到營寨外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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