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細的雪,飄飄灑灑。


    擋住了一輪月色。


    大纛已經被再次飄落的雪打濕,貼在旗杆上飄不起來。


    苻雄就在大纛之下。


    杜英的進攻,的確出乎他的意料。


    “大概還是沒有熟悉現在局勢啊。”苻雄喃喃感慨一聲。


    “南蠻自不量力,終歸不過自取滅亡。”梁平老跟在苻雄身側,低聲說道。


    苻雄卻搖了搖頭:


    “說的不是他們,是本王在感歎自己。”


    看梁平老猶然有疑惑,苻雄解釋道:


    “這關中,早就不是我大秦橫行的時候了,甚至就連這些曾經匍匐在我大秦馬蹄之下的南蠻,都有膽量如此叫囂了。”


    “今日一戰,直接打斷那杜英的脊梁骨,自然也就不會再有人囂張。”梁平老從容說道,“不過是羊群之中突然出來了一頭狠勇好鬥的公羊罷了。


    可是就算是他的羊角再怎麽鋒利,甚至還能頂開一兩頭狼。但羊,終歸是羊,狼,終歸是狼,不一樣。”


    苻雄卻並沒有附和梁平老。


    看著那些正拚命向自己的中軍廝殺的南蠻,他一直皺緊眉頭。


    而兩翼的氐人則在回援,甚至已經無心和朱序、隗粹等人纏鬥。


    有了氐人從兩翼施加的壓力,南蠻想要突破苻雄的中軍、殺到他的大旗下,似乎已經不太現實。


    不過苻雄麾下的親衛依然如臨大敵,一個個攥緊兵刃。


    而苻雄在他們臉上看到的,並不是之前經常出現在氐人眼中的昂揚鬥誌,而是恐懼。


    何時氐人兵馬竟需要流露出來這樣的神情?


    苻雄雖然知道,身邊的親衛基本上都是後來補充的,沒有多少臨陣經驗,但是他們發自骨子中的那種自信和跋扈,已經沒有了。


    “如果隻是一頭公羊,並沒有什麽······”苻雄緩緩說道,似乎這個時候才想起來應和梁平老的話,“隻不過現在看來,這一頭公羊,已經讓無數曾經軟綿綿的羊,和他一樣凶狠好鬥。”


    梁平老怔了一下,正想說什麽,前方突然想起一聲聲暴喝。


    是朱序和隗粹也帶著兵馬一頭撞在氐人逐漸向內收縮的軍陣之中。


    雖然氐人兵馬更多,但是現在竟然是王師將士在嗷嗷叫著壓著氐人打!


    苻雄突然想到了此時扶風城外,那支應該還在負隅頑抗的南蠻小部隊,他們也是打著關中盟的旗號,也是一群悍不畏死的公羊,一群讓狼群看到了之後也覺得無從下口的公羊······


    那邊的戰事,應該還沒有結束,因為苻雄早就命令那邊的兵馬在解決了戰鬥之後從速趕來增援,可是自從自己帶來了最後一路援軍,再沒有一兵一卒從西邊來。


    就算是扶風城中的司馬勳作壁上觀,這些家夥也隻憑借兩千兵馬就擋住了數千氐人這麽久的圍攻。


    這讓苻雄一時間都難以判斷,到底是南蠻太強大了,還是氐人將士們已經提不動刀了?


    不過不管哪個原因,至少眼前這一戰,並非沒有轉機。


    而杜英,苻雄更是誓殺之!


    沒了領頭羊,一群胡亂衝撞的公羊,等到力盡之後,也就很容易可以製服了。


    隻不過這些,苻雄並不打算告訴梁平老或者別人。


    氐人作為關中之主的時間雖然不長,但是卻在朝廷上下養成了驕縱自傲之氣。


    也是時候讓他們清醒一下了。


    認清對手的強大和頑強,才能放平心態,和對手真正較量一下。


    杜英已經落子,該我了!


    苻雄從容下令。


    他的聲音在每一名或緊張、或期待、或膽怯的氐人士卒耳畔響起,如同洪鍾大呂,讓他們波動的心神平靜下來。


    而氐人左右兩翼也不再拚命回援,穩住步伐,應對朱序和隗粹的猛攻。


    氐人中軍,驟然前出,迎戰杜英。


    苻雄大纛,沒有後退,反而在風雪中緩緩向前挪動。


    “萬勝,萬勝!”氐人士卒爆發出怒吼。


    而王師看似飛快的進攻,此時也終於停頓下來。


    之前的苻雄,一直在主動示弱,可是他在中軍內側留下的,才是氐人之中真正的精銳,此時一下子派上場,立刻給周隨帶來很大的壓迫感。


    對麵突然變得狠勇好鬥了,突然也變得悍不畏死了。


    這是周隨的第一反應。


    當發現難以前進半步,甚至在很多地方,王師士卒還被逼迫著不得不後退的時候,周隨的心中也難免升起一絲退意。


    再往前,全軍交待在這裏,倒無妨。


    問題是很有可能根本碰不到苻雄一根汗毛。


    一心想著斬將奪旗的周隨,突兀間發現,自己距離這個目標還非常遙遠,遙遠到舍了性命也可能抵達不了。


    但此時······


    王師向裏廝殺,似乎衝的太遠了。


    馬蹄聲驟然響起。


    杜英的將旗迎風咧咧。


    杜英率領騎兵,就在此時,迎著呼嘯的風和雪,突入戰場!


    他不是為了幫助周隨再往前走一步,而是為了切斷周隨和氐人中軍之間的聯係。


    鳴金之聲也在背後響起,於談已經率軍湧入壕溝,射住陣腳。


    氐人左右兩翼進攻不得,也和王師陷入僵持。


    周隨已然會意,杜英的出現,讓他記掛盟主安危的同時,也定下心來,約束殺紅了眼的部隊,緩緩後退。


    氐人騎兵,就像是聞到血腥味的鯊魚,從戰線各處滲透進來,目標直指杜英。


    擒賊先擒王,杜英打算這麽對付苻雄,而苻雄現在又反其道而行之。


    杜英卻很是從容的帶領騎兵直接融入到周隨的兵馬之中。


    騎兵和步卒匯合,而杜英的身影也消失不見。


    氐人騎兵好不容易匯聚起來,卻一下子撲了個空,左顧右盼之下,最終還是決定直接突擊周隨的兵馬。


    然而迎接他們的,並不是苦戰的周隨,是無數密集的箭矢。


    王師早就已經把在近戰之中幾乎排不上什麽用場的弓弩手從兩翼向中軍聚集,此時弓弩手在中軍左右兩側展開,密集的箭矢呼嘯著飛入戰場,形成交叉。


    也像是從左右兩側探出來的兩把利刃,直接洞穿了氐人騎兵的陣列。


    氐人騎兵如遭當頭棒喝,不少人中箭滾落馬下。


    不過仍然有一些騎兵僥幸逃出生天,可是迎接他們的,是一排排已經平放的長矛,還有豎起的盾牌。


    不斷有稀疏的箭矢從盾牌後飛掠而起,仍然不斷地尋覓和他們“親密”接觸的機會。


    鳴金之聲,這一次已經不隻是在王師這邊響起了。


    夜色濃鬱的飄忽小雪之中,苻雄終於也放棄了進攻。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晉末多少事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然籇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然籇並收藏晉末多少事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