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道韞卻一下子反應過來——這家夥現在這種姿勢,又是充滿揶揄的語氣,她怎麽可能聽不明白——當即哼了一聲:


    “欺師滅祖之輩!”


    這句話就像是一下子被點燃的導火索,杜英當即俯身含住了她的唇。


    謝道韞瞪大眼睛,一把推開他,這一次絕對不是之前那麽輕飄飄、裝裝樣子的反抗。


    她微微喘著氣,無奈說道:


    “這可是在外麵,又不是在屋裏。”


    “那晚上繼續。”杜英點頭,砸了咂嘴,似乎在品味剛剛一瞬間掠奪過來的甘甜。


    謝道韞白了他一眼,卻微微抬起手臂:


    “徒兒且攙扶為師。”


    杜英一笑,旋即托起來手臂,兩人一並向前走去。


    跟在後麵的歸雁一邊拉了拉桃枝和桃根的袖子,讓她們一並跟上,一邊忍不住吐槽。


    公子和謝姊姊現在怎麽都變得有點兒不正常?


    也不知道是誰影響的誰?


    不過以歸雁對他們的了解,自家公子十有八九是禍害謝姊姊的人。


    ——————————-


    法隨其實也沒有起來太早。


    昨天他喝得盡興,今天早上既然新郎官都沒有起床,大家自然也沒有去打擾法隨。


    杜英和謝道韞走到堂前,就已經鬆開了手。


    第二天早晨梳洗拜見長輩,本來就是很莊重的事。


    手牽手也不合適,更枉論杜英托著謝道韞的手臂了。


    就算是杜英有這般惡趣味,謝道韞也不會同意。


    按理說,今日應當有杜家的七大姑八大姨全部都匯聚一堂,和家中的新人打招呼、熟悉一下。


    但是事實是,除了坐在上首,卻仍然空出來兩個位置的法隨之外,隻有兩側的寥寥可數幾名杜家家臣,比如殷存之類,他們都上了年紀,此時也拄著拐杖端坐在胡床上,對於老人家來說,這種姿勢顯然更舒服一些。


    雖然久不住紅塵,但是法隨在這些禮儀上卻從來沒有出現偏差,


    昨日大婚,他的布置也是麵麵俱到。


    這也是杜英佩服師父的地方。


    運籌帷幄、決策天下,他或許真的比不上自己和師兄。


    但是無論是瀟灑自若、坐而論道,還是操持家業、顧慮眾人,法隨卻又似在杜英和王猛之上。


    看著師父臉上帶著的喜色,杜英也不再質疑他們連哄帶騙的將師父請出山是否是正確的。


    這亂世,正是英雄輩出的時候,師父隱居山中,亦是珠玉蒙塵。


    “徒兒杜英,攜新婦為師父請安。”杜英和謝道韞一齊躬身。


    法隨起身虛扶:


    “令尊令堂遠在河西,餘代為受此拜,還望新娘莫要記懷。”


    謝道韞微微搖頭,鄭重說道:


    “戰亂之中,流離失所者仍比比皆是。妾身能夠與夫君結為佳偶,本就已慶幸萬分,禮節上的不足,雖有遺憾,但本就能理解苦衷。


    若是日後驅除氐蠻,使關中與河西暢通無阻,那妾身定然還會隨夫君拜會父母,再補清茶。”


    說罷,謝道韞親自斟茶,送到法隨的桌前。


    法隨滿意的笑了笑:


    “謝家長女,文采飛揚,更有大家之風,今日得見,名不虛傳!”


    說罷,法隨抿了一口茶,表示作為長輩接受了謝道韞這個徒弟媳婦的敬茶,然後又拱手一禮,顯然是以一個此世名士的身份表示對謝道韞的尊重。


    謝庭詠雪的名聲,可要比法隨來的大。


    謝道韞趕忙起身還禮。


    法隨則微笑著指了指杜英,捋須而笑:


    “仲淵雖不及謝夫人有才名,但是運籌戰事、施展謀略,餘竊以為也算是年輕一輩之中翹楚。


    汝二人既情投意合,如今又如願結為佳侶,謝夫人認為,仲淵如何?”


    這個問題,若是丟給一對昨天晚上才剛剛見麵的新人,那未免顯得唐突而且少了尊重。


    簡直就是在問,我家這頭牛耕地本事如何?


    但是杜英和謝道韞早就已經確定了關係,這本就不是什麽秘密,所以法隨現在問出來這個問題,倒是有些像後世的家長對已經決心一直走下去的小情侶發出的疑問。


    這一次,輪到杜英緊張起來了,負手而立,盯著謝道韞。


    臉上寫滿了“快點誇我”的神情。


    謝道韞也沒有想到法隨會有如此一問。


    曾經的針鋒相對、相互譏諷,到後來的攜手走過關中盟的街,再到憑欄遠眺,苦苦候君歸······


    種種前塵泛上心頭,謝道韞靜靜看著杜英。


    天地昏暗,而在此天地之間,仍有一人,仗劍策馬,既是為了驅除胡塵,也是為了打碎現在的一切桎梏和不公,讓這天地,重新變得明亮,重新迎來盛世。


    堂上眾人,也有些詫異於謝道韞的沉默,齊齊看過來。


    而杜英也在看著自己的夫人,從謝道韞的眼眸之中,他清楚的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在她的眼中、她的心中,自己就算不是全部,卻也充斥著每一個角落。


    這讓杜英有些慚愧。


    因為在他的心中,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而謝道韞,終歸隻是其中一部分。


    謝道韞悠悠然開口:


    “不意天壤之中,仍有杜郎。”


    滿座皆驚。


    杜英亦然愣住了。


    這······這句話真就兜兜轉轉,落到了自己的頭上?


    老天爺,還真是喜歡開玩笑啊。


    謝道韞露出了一抹淺笑,眼眸之中蘊含著深情。


    刹那間,杜英仿佛讀懂了她眼眸之中的意蘊。


    我很慶幸,這一方昏暗的天地、人命如草芥的亂世之中,還有杜郎你這般人物。


    而我也很慶幸,能夠走出謝家的高牆,看到了、遇到了,也得到了,天地之間,頂天立地的你。


    杜英也露出了笑容,心中喟然而歎。


    自己真的開始背負越來越多的期待。


    有關中盟的,有關中百姓的,有師兄和諸多親信的,而今,又有謝道韞的。


    但是這條路,本就是自己選擇,那些豪言壯語和承諾,也本來就是自己說的。


    路再難,總要走。


    這時他已經甩不掉的重負,卻也是他前進的動力。


    法隨撫掌歎道:


    “謝夫人所言在理。”


    杜英則點了點頭:


    “承蒙厚讚。”


    謝道韞柔柔淺笑,看著他,若非此時還有一道道目光看著,她恐怕會忍不住直接撲入杜英的懷中。


    這世上,怎會有你這樣的人,如此牽動我心?


    等到杜英和謝道韞都強忍著翻動的心神,和法隨寒暄幾句後退下,天色已經正午。


    法隨知道杜英事務繁忙,也沒有留他。


    王猛已經等候在外麵回廊上,見到杜英和謝道韞並肩,時不時的對視,目光之中郎情妾意的模樣,不由得輕輕咳嗽一聲,提醒他們自己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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