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宴布設的並不算鋪張,因為杜英實際上邀請的賓客也不是非常多。


    但是分量確實十足的。


    法隨作為主人翁,坐在上首,桓溫和王羲之的位置就在法隨的左右手邊。


    畢竟讓誰坐在首位都有所不妥,所以反倒不如讓法隨這個新郎的長輩代表杜家坐在上位。


    而自桓溫和王羲之以降,荊蜀和江左的賓客依次落座。


    太守府的杜英舊部們則穿插其中,目的自然是維持酒宴上的和諧氣氛,避免雙方劍拔弩張、徒增不快。


    不過桓溫和王羲之顯然都沒有想要在婚禮上找茬的意思,所以大家閑聊之間,也都在盡可能的避免談及雙方的矛盾和不快。


    真可以稱之為“不談公務,隻談風與月”。


    但說回來,這婚禮終歸又是喜慶而高尚的禮儀,所以說一些下九流的事兒和笑話,又有所不同,氣氛難免有些尷尬。


    “大司馬北伐定關中,餘當敬大司馬一杯!”杜英已經提著酒壺而來。


    桓溫含笑謙虛了幾句,又鼓勵杜英要繼承自己的誌向,繼續收複整個關中所有州郡,說罷便一飲而盡。


    在這話裏,桓溫自然已經把自己不日將要南下的意圖表露得幹幹淨淨。


    “右軍遠道而來,助我安定關中人心,餘當敬右軍一杯。”杜英施施然轉身,自不能冷落了王羲之。


    王羲之微微頷首:


    “身體不適,不好飲酒,便以茶代酒,還望太守見諒。”


    “一路舟車勞頓,右軍疲憊,隻為關中,此心可嘉。”杜英早就知道王羲之的身體不太行了,自然也就能理解為什麽江左更想示弱。


    不是他們實力不夠,而是右軍一旦支撐不住,那江左世家子弟們都太年輕,未免底氣不足。


    “長安以南,終南陰嶺秀,積雪浮雲端,最是賞心悅目,山林之美,定不會讓右軍失望,右軍不妨去休養些時日。”杜英建議道。


    “有勞仲淵費心了,這就不必了。”王羲之含笑搖頭,聲音時而音調拖長,又時而短促。


    顯然在強忍著咳嗽。


    終南山下,就是關中盟的周氏塢堡。


    王羲之除非瘋了,怎麽可能將自己立於絕地?


    杜英也就是跟王羲之客氣一下,不過王羲之強忍的咳嗽聲,還是讓杜英難免歎息。


    若是王右軍在江左好生休養,或許還能再多堅持些歲月。


    可是這一路折騰,而且又經曆長安的勾心鬥角。


    恐怕······


    書聖早幾年離去,終歸是文化的損失。


    杜英默然轉身。


    老一代人,自王右軍開始,一個個老去,風燭殘年。


    而未來的亂世,是他們這些年輕人施展的舞台。


    外麵臨時搭起來的戲台上,響起了唱戲的聲音。


    樓台水榭,倒映著燭火的光,不知不覺,天色夜已經徹底昏暗下來。


    杜英喝酒的動作更快了一些。


    敬過王羲之和桓溫等寥寥幾人之後,杜英便是接受麾下文武將佐的敬酒。


    這就沒有必要一飲而盡了,而且杜英身邊還有王猛、陸唐等人負責擋酒,謝玄也跟在杜英身側,他還年少,酒量自然是幾乎沒有的,但是維持一下秩序,避免眾人一擁而上還能做到。


    “洪聚不在,爾暫代長史之職,殺伐果敢,一如既往便是。”杜英對周隆說道。


    “商曹和工曹,重中之重,所用人選,務必要信得過。”杜英對沈文儒和全旭說道。


    “六扇門今日可有抓到不法之徒?倒要讓決曹費心了。”杜英對殷舉和隗粹說道。


    一杯杯酒下肚,他的臉上也逐漸浮現出紅暈,不過神思卻似乎一直都沒有受到打擾,一句句吩咐,沒有錯亂。


    麾下官吏,盡數應諾。


    桓溫端著酒杯坐在位置上,看著杜英穿行於桌案之間,而一個個官吏也紛紛迎上來。


    談笑間,眾人或是朗聲保證,或是拱手躬身,這火熱的酒意之中,他們沒有人喝醉,反而一個比一個清醒的模樣,鬥誌十足。


    杜仲淵······


    既如此得人心,那這關中,僅僅憑借桓濟和張湛,可能守得住?


    桓溫如是想到,目光穿過往來人群,對上王羲之的目光。


    王羲之似乎也有類似的想法,也正微微皺眉,默然不語,看到桓溫的目光,他露出一抹笑容,遙遙舉杯。


    路既然已經決定要怎麽走,那後退,本就不是王右軍的為人。


    如書寫落筆一般,落筆既筆走遊龍,無悔。


    桓溫在王羲之的笑容中也露出釋然的神色,他同樣舉杯。


    一飲而盡。


    ——————————--


    鬧洞房的人以王猛為首——王猛不帶頭,大家也不敢啊——不過饒是如此,眾人也就是把杜英送到了後院門口而已。


    現在杜英不再是小師弟了,而是長安太守、整個小團體的精神支柱,王猛心中有數,需要維護師弟的顏麵,不能鬧的太過火。


    點到為止,因此看到疏雨立於門口的身影,王猛就招呼大家離開了。


    在前院回蕩著的悠長戲腔之中,杜英飲下疏雨端過來的醒酒湯,長長吐出一口濁氣。


    “謝姊姊已經在等著了。”歸雁也迎上來,幫著杜英正了正衣襟,看著自家公子。


    劍眉朗目,自是英俊。


    杜英笑著刮了刮她的鼻子:


    “怎麽,打算代替謝姊姊入了洞房?這樣看著我,不怕我把你也給吃了?”


    歸雁嚇得趕緊往後退了兩步,退到安全距離之後,又背著手微微前傾,挑釁一樣笑道:


    “原來還有這樣的好事,那奴婢這就去告訴謝姊姊,今晚就讓奴婢代勞了。”


    說罷,歸雁就要往院子裏鑽,不過被杜英一把抓住了衣袖,一下子拽了回來,正撞入杜英懷裏。


    小丫鬟暈頭轉向,剛想要說什麽,就吃了一個腦锛。


    “痛,痛,痛!”小丫鬟委屈巴巴的捂著頭。


    “找打。”杜英笑道,“等會兒不準偷聽。”


    歸雁哼了哼,自從有了謝姊姊護著,挑戰公子的權威,她更有恃無恐,此時聽到杜英所說,輕輕跺腳:


    “多謝公子提醒。”


    潛台詞自是,那我一定會偷聽的。


    杜英回頭瞥了她一眼,隨口說道:


    “疏雨,看好這丫頭,要是被我抓到了,今天晚上你們兩個就一起陪阿元‘受累’吧。”


    原本“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疏雨,登時打了一個寒顫,當即伸手攔住歸雁:


    “歸雁妹妹,別鬧了。”


    歸雁應了一聲,真的頓步在門外,看著杜英走入院子,小臉兒沉靜了一會兒,鄭重說道:


    “公子,謝姊姊,一定要百年好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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