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右軍能答應這件事,本來就很有趣。”張湛的心情顯然也很不錯,他作為桓溫的擁躉,自然比別人更樂意於看到對手們鬧矛盾。


    “不管怎麽考校,選拔出來的其實還是江左世家的人,是王右軍早就已經看中的人,所以並沒有什麽區別。”習鑿齒潑了一盆冷水下來。


    “但是這已足以說明這位杜太守在王右軍心中的地位。”張湛搖頭,“不然的話,如此明顯有損於江左士氣和名望的事,縱然結果是一樣的,王右軍也不會準許出現如此變化。”


    郗超則嘖嘖感慨一聲:


    “王右軍會做出退讓以尋求和杜仲淵的合作,本來就在情理之中。餘倒是覺得杜仲淵的態度很是有趣。


    且看太守府願意交給江左的三個曹司。禮曹主管禮儀教化,之前一直在謝道韞的手中,現在太守府願意讓出來,更多的是因為女子不好為官,而羅伯父又不想擔任官職。


    再加之江左各家,本來就號稱詩書傳家,因此讓江左的人擔任禮曹掾史情理之中。


    至於戶曹和尉曹,雖然名義上是掌管戶籍和募兵,但是諸位且想想,現在的長安,需要這兩個曹司發揮多大的作用麽?”


    幾名幕僚麵麵相覷。


    戶曹所掌管的事,實際上在長安太守府中早就有人負責,那就是新任太守長史袁宏。


    那可是桓溫親點的負責長安百姓安撫、安頓和戶口統計工作的人,這幾天已經把這項工作全麵鋪開。


    戶曹掾史上任之後,恐怕能做的也就隻有配合袁宏的工作,換而言之,就是給袁宏打下手。


    誰讓人家是長史,又有大司馬和太守一起在背後撐腰呢?


    縱然有資格坐在戶曹掾史位置上的這個人,在家世上會比袁宏這個江左中遊世家出身的人好一些,那又如何?


    連王右軍都要禮讓桓溫三分,和杜英也是平等而處,誰又能反抗他們兩個做出的安排?


    至於尉曹,那就更不用說了,管理治安這種事,本來就是做得好了是分內之事,做的不好,鬧出來什麽亂子,那就是脫不開的責任。


    現在長安城內各方勢力雲集,打算互相做手腳的人多著呢。


    因此坐在尉曹這個位置上,什麽事能管,什麽事必須管,什麽事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講究得很。


    甚至張湛、習鑿齒他們自問在這個位置上也會左右為難。


    因此杜英把這兩個位置丟出來,居心不良啊。


    “而且這禮曹掾史,恐怕也不是那麽容易坐穩的。”張湛壓低聲音說道,“按理說,這婦孺教化之事、關中新開辦的各處書院等等,都應該歸於禮曹。


    但是前者目前仍然還在謝家大娘子的手上,杜仲淵肯定不會輕易交出來。至於後者,這關中書院是由羅公親自創辦,凝聚著羅公的心血,又得到杜仲淵的鼎力支持。


    所以到時候恐怕隻有關中書院前來尋找禮曹索要錢糧,禮曹卻難以把書院怎麽樣。”


    “除此之外,餘還聽聞,關中打算開設好幾家書院,這些名義上歸於禮曹,可是除了杜仲淵的命令之外,恐怕什麽都不會聽吧?”習鑿齒補充一句。


    “杜仲淵看上去很大方,但是實際上交給江左的,都不是什麽好位置啊,甚至還不如給隗粹的決曹來的重要。”張湛又言。


    “考校開始了。”郗超的聲音驟然在兩人耳畔響起。


    他們兩個俱是打了一個激靈,霎時間還以為自己的交頭接耳被人家發現了呢,趕忙坐直身子,不過環顧周圍才發現,交頭接耳者,又何嚐隻是他們兩人?


    畢竟這一場考校,牽扯到的太多了。


    有各方的博弈,有江左子弟的真才實學,有杜英和王右軍之間仍然模棱兩可的關係······


    考題分發,並且也直接懸掛公開出來。


    總共隻有三問。


    第一問,論王莽亂政。


    大家微微頷首,題目簡單,這就有很多可以發揮的空間。而王莽亂起,蓋因其施政之混亂,其中自然也有很多可以落腳之處。


    尤其是王莽當時篡改禮樂章程等等,顯然是對應禮曹。


    接著,大家的目光看向第二問。


    張湛喃喃念出來:


    “今有稚兔同籠,上有三十五頭······這,這是什麽問題?”


    說到後麵,他的聲音都不知不覺的提高了。


    議事堂上也一樣響起嗡嗡聲,顯然有相似疑問的不隻是張湛一人。


    “江南民間有關術算的書中已有此問題,謂之‘稚兔同籠’爾。”郗超此時也忍不住微微皺眉,他顯然也沒有一開始那種“隔岸觀火”的鎮定了。


    “嘉賓可知如何解?”張湛和習鑿齒都好奇的問道。


    不愧是郗嘉賓,幕府之中博聞強識第一人,這個大家是心服口服的。


    郗超翻了翻白眼:“餘對術數一向不感興趣,又如何知之?縱然是看到了,也不會牢記於心。”


    張、習兩人不由得對視一眼。


    行吧,是我們高估你了,收回剛才那句話。


    “此題,考察的顯然是算數本領,對應的應該是戶曹掾史。”郗超並沒有因為自己不會而露出愧疚神色。


    在他看來,這本來就是“術業有專攻”的事,又不是自己去考這戶曹掾史,也輪不到自己頭疼。


    “那就看第三題了。”張湛隨口說道,接著眼睛就瞪大了,“秦律、漢律和晉律之別以及屯軍和募兵之別?”


    這顯然是對應尉曹了,這次大家心中了然。


    果不其然,考題剛剛公布,杜英就站起身說道:


    “諸位皆為江左才俊,參加此次考校,實乃關中之幸也。如諸位所見,三道考題,對應三處曹司掾史之位,還請諸位量力而為,每一個位置,都會選擇回答此題最優者而錄。”


    原本站在議事堂外院子裏的考生們,一個個臉上還帶有驕傲的神色。


    關中文脈,早就已經斷絕久矣,要不是因為王右軍出麵勸說和彈壓,我等又怎麽會前來參加這考校?


    簡直就是在侮辱人。


    不過正好,也借此機會讓諸位見識一下江左風采。


    然而,這三道考題一出來,大家登時傻眼了。


    看第一道題,還是很簡單的,還以為關中出題者的水平也不過爾爾。


    然而再看後兩道題······


    稚兔同籠,這是我等世家子弟應該關心的問題麽?


    還有那晉律,在江左,這不過就是一張張廢紙罷了。


    世家什麽時候需要看著晉律來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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