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杜英不能和王謝各家達成一致,那就不如幹脆利落的跟著桓溫。


    謝奕顯然並不想看到杜英在其中搖擺不定。


    牆頭草,不是他喜歡的類型。


    普天之下,也沒有多少人願意追隨這樣的勢力。


    杜英一時默然,其實他很想告訴謝伯父,自己的野心有多大。


    不過現在實力還不足,告訴了,隻會讓謝伯父覺得自己是癡心妄想,會勸說自己放棄不提,恐怕還有可能走漏風聲,引起桓溫和王羲之等人的警覺。


    杜英可以在中間搖擺,但是不期望被兩邊一起針對。


    那他將毫無出路。


    謝奕看杜英一直沉默不說話,臉上的神情也跟著變得擔憂,他似乎思忖了許久,方才下定決心說道:


    “仲淵啊,事不可為則不可強為。伯父知道你和阿元那丫頭之間也是惺惺相惜、兩情相悅,所以伯父並不會橫加阻攔你們之前的事。


    阿元素來有自己的主見,膽子也大,伯父無法強迫她做不想做的事,這早就清楚。


    更何況這孩子······伯父自小就沒有多少抱抱她、教育她的機會,為人父的責任,算是一點兒都沒有盡到,所以現在也願意她能夠幸福喜樂。


    此為伯父之心意,賢侄可體會?”


    情深之處,已不見沙場叱吒的名將風采,而是一個期望晚輩能夠平安度過此生的長輩。


    杜英和王猛皆動容。


    當下,杜英點了點頭:“感同身受。”


    “不,”謝奕擺了擺手,“你未曾為人父母,所以還體會不到。伯父想要說這些,就是想告訴你。


    伯父並不求你能夠功成名就、能夠位極人臣。不要以為你的那點兒小心思,伯父看不出來,這條路,想要往上走,何其難也!”


    杜英的神情肅然,所以謝奕到底是看出來了自己的最終目的,現在卻還不是說出口的時候,還是也就看到了“位極人臣”?


    不等杜英回答,謝奕自顧自的說道:


    “伯父不想身在其中,就是不想最後落得一個人見人厭的下場。青史罵名,不好聽喲!”


    杜英和王猛都是微微頷首。


    政治鬥爭,本來就沒有什麽真的誰對誰錯的區別。


    失敗的一方,往往會被踩入深淵之中,並且身上潑滿髒水。


    “所以現在賢侄擇選一方而去也好,想要安分守己、隻為本地百姓也罷,甚或者帶著阿元一起,歸隱林泉,做一個悠遊林下的隱士亦可。”謝奕緩緩說道,“伯父都會力所能及的幫助於你,也會保護你。


    但若賢侄想要火中取栗,而或者和整個江左、甚至整個天下為敵,那伯父真的不能幫你做什麽了。”


    說到這裏,謝奕不由得深深歎了一口氣。


    在天下大勢麵前,在現在桓溫和江左愈演愈烈的爭執之中,他有何嚐不是那個不知道應該如何取舍的人?


    所以現在他並不想讓杜英也走上自己這條路。


    而且還牽扯到阿元。


    自己談得來的年輕後輩,還有自家閨女,都不應該成為未來這一次政治漩渦碰撞之中的犧牲品。


    堅決倒向一方,或成或敗,以謝奕的身份,總能保住杜英。


    可若仍在其中左右逢源,那麽稍有不慎就會變成公敵。


    “伯父拳拳之心,小侄感受到了。”杜英微微眯眼,沉聲說道,“然而小侄的選擇,本來就在伯父所說之中。現在小侄身為關中盟盟主,就是為了庇護關中百姓。


    沒有人能夠將我關中百姓變成可以隨意驅策的犧牲品,我關中沃野千裏,更不應該成為權謀爭端、內亂不休的地方。


    因此小侄並不覺得現在所作所為,有何不妥之處。而既然已經身在局中,肩負關中百姓之希冀,歸隱林泉等等,小侄從未考慮。


    自山中來,便懷安天下之誌。天下未定,山與我,陌路也。”


    謝奕怔了怔,盯著杜英:


    “爾可知,但有不慎,便是萬劫不複?”


    “知,但無妨。”杜英正襟危坐,擲地有聲,“雖千萬人,吾往矣,何懼哉?”


    進門之後,一言不發的王猛,亦然看向杜英,目光炯炯。


    謝奕陷入沉默,不知道過了多久。


    他突然大笑了一聲,拍著桌子說道:


    “好,好,說得好!梟雄之姿,躍然眼前!”


    “梟雄不敢當,不過為救民於倒懸罷了。”杜英倒是謙虛了幾分。


    謝奕笑著擺手:


    “莫要謙虛,莫要謙虛!


    餘沙場征戰半生,人皆稱餘為‘老兵’,餘亦喜歡自稱為‘老兵’,蓋因此生在沙場,在手中刀劍,無識人之能、無辨別之心。


    孰不料半生之後,得遇賢侄,一路扶持,以至今日。誰能說餘不可識人?


    賢侄有大鵬展翅之意,也好!總勝過蠅營狗苟、不知所謂而過一生。既然不想蹉跎、寧擔險惡,那便放手一搏。


    伯父觀今日眼前之長安,便是賢侄的大海和蒼天,盡管去擊水三千裏,扶搖上九霄!”


    杜英亦然起身:“小侄必不負伯父希冀。”


    “說吧,需要我這伯父做什麽?”謝奕反問道,“伯父既然能識爾為當世雄才,自然應當幫扶一把,免得砸了自己的招牌。”


    王猛嘴角抽了抽,腹誹一句:您之前也沒有啥招牌。


    杜英不慌不忙的說道:


    “不管江左世家從何處而來,其實關中盟的應對策略隻有一個,就是盡可能的爭奪關中更多的州郡和百姓。其從八麵而來,餘隻往一處去。”


    “善。”謝奕點頭,旋即笑道,“那賢侄是打算讓伯父勸說各家收手麽?那伯父可做不到,不管怎麽說,伯父可還是陳郡謝氏名義上的家主。”


    杜英搖了搖頭:“當然不會讓伯父為難。以關中盟現在的人手,想要掌控各處州郡顯然並不現實。


    而且這其中既然已經有一個長安,那麽餘心中所想的,不過隻是周圍的藍田、扶風、涇陽等地以及五陵、灞上各處的城邑,”


    “這不是自相矛盾麽?”謝奕錯愕。


    “所以就需要讓能夠和關中盟站在一起,或者至少不會和關中盟作對的人,居於其餘的州郡。”杜英解釋道。


    王猛則補充一句:“這些人,可能是從征西將軍這裏出現,也可以是從江左來人中挑選。餘等所需,便是讓適合的人出現在適合的位置上,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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