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英瞥了一眼疏雨,沒有解釋。


    疏雨的好奇心愈發濃重:“公子難道現在開始學習怎麽寫五言了?是打算回去和大娘子切磋一下?”


    江南多五言,謝道韞也擅長於此。


    一句“柳絮因風起”,一舉揚名。


    杜英這是想要和自家大娘子一較高下?


    憐憫的看向疏雨,杜英無奈的說道:“其實······”


    “我知道的,公子願意嚐試當然是好事,而且這首詩雖然寫的並不華麗,卻很有內涵。”疏雨雖然在磨墨,但是目光一直落在杜英的身上,聲音都有些激動,“今日公子既見此劍,那疏雨也願意為公子仗劍,掃蕩煙塵。”


    平時寡言少語、喜歡付諸行動的小丫鬟,此時難免也被這一首詩說的有些激動。


    她感受到了杜英和自己在這一首詩中的存在,也覺得杜英的確明白自己的心意。


    所以一直以來積壓的情緒自然也就隨之發泄出來。


    跟在杜英身邊那麽久,她似乎真的已經從一個小保鏢、一個劍客變成一個小丫鬟,這讓疏雨很不適應。


    現在她好像找回了自己的定位。


    杜英沉默。


    其實我把這首五言詩丟出來,隻是看到了美人如玉劍如虹的景象,有感而發罷了。


    而且謝道韞不在,我當然可以盡情的背五言詩。


    反正你這小丫鬟的水平也點評不出所以然,同時也不會一時興起和我對詩。


    不過現在看著疏雨激動的樣子,杜英想了想,還是硬生生把這話憋了回去。


    他解下衣甲,換了外袍。


    疏雨給他端上來一杯茶。


    杜英順手接過來,兩人手指觸碰,杜英抓著杯托,抓的很緊,可是疏雨卻如同觸電一樣縮回了手,接著轉身飛快跑了。


    還丟下一句話回蕩在屋子裏:


    “奴婢先去為公子燒水沐浴。”


    杜英不由得一笑,看上去英姿颯爽的小丫頭,卻在不經意間流露出青澀。


    旋即,杜英回想起了剛剛掰開她手指時候的觸感。


    手指修長而微涼。


    棱角分明。


    或許不算纖纖柔夷,但是別有風骨。


    若是換在後世,應該會被稱讚上一句,是彈鋼琴的手。


    隻是用來握劍倒是可惜了,還好自己之前就已經發掘出了這丫頭的算數能力。


    打算盤也不錯。


    想到這裏,杜英自失的一笑,或許疏雨還在回味著剛剛觸碰時心中怦怦直跳的感覺、回味著自己剛才的那首詩。


    可是自己這個惡公子已經在想著怎麽讓她當一個合格的打工人了。


    淅淅瀝瀝的雨聲打斷了杜英的思緒。


    秋雨不大,但綿綿無絕期。


    杜英看著鋪開的信紙。


    關中盟現在已經在嚐試著改進造紙術,現在杜英用的紙,就是關中盟最新打造的“終南紙”。


    曾經謝道韞說過了解一些這類知識的謝玄,的確發揮了不小的作用,幫著關中盟改進了其中幾處機械構造,同時還補足了技術上失傳的地方。


    終南紙的名字,來自於終南山。


    為了關中盟內更加均衡的發展,杜英也沒有忽略那些位置更靠南、也相對偏遠一些的塢堡,比如終南山下的周氏塢堡。


    本來造紙術就掌握在這幾家塢堡的手中(見第三百零一到三百零二章),現在正合適在他們原有的已經廢棄的造紙工坊上重新搭建新的工坊。


    當然除此之外,杜英還把周氏塢堡打造成關中盟麵向巴蜀的貿易橋頭堡,隻不過子午穀漫長而崎嶇,現在來看貿易並不是非常好,若不是造紙工坊及時組建起來,恐怕周氏以及周圍幾個小村寨就要有意見了。


    作為大後方,憑什麽反而是他們吃苦,得不到同盟的好處,還得一個勁兒的出力?


    這也是現在關中盟同關中其餘地方,包括藍田等州郡以及桓溫軍中進行貿易的王牌商品。


    這隻有江南寥寥幾處地方能夠生產出來的紙張,當然也是軍中急需,與其不斷地從南方購買和運輸,還要受到江左世家的阻攔,自然沒有直接向關中盟購買來得方便。


    紙張看上去還有些粗糙,不過剛剛起步,工藝不足是難免的。


    呼了一口氣,杜英不再摩挲紙張,而是提筆寫下:


    “阿元吾愛,見字如麵。”


    原本稀疏的雨,似乎又轉急。


    雨水敲擊瓦片的聲音不斷傳來。


    杜英反倒是伸手推開窗,看著屋簷下交織的珠簾雨幕。


    不知道遠方的她,是否也在守著一扇窗、聽著一場雨?


    ——————————-


    少陵塢堡。


    桌案前,窗半掩。


    風吹書卷,發出“沙沙”的響聲。


    同樣攤開在桌案上的終南紙,謝道韞提起筆,卻不知道自己應該寫什麽。


    回想起那個家夥每次寫來的信,謝道韞都不知道應該怎麽回複。


    杜英的信裏往往“車速過快”。


    謝道韞雖然有和他相擁而眠的經曆,但是畢竟當時“酒壯慫人膽”,而且最終杜英也尊重謝道韞的選擇,沒有走到那一步。


    所以謝道韞對於那些閨中之事還是很含蓄的,自家情郎總是把各種應該夜深人靜、燭火昏黃下說的悄悄話寫在書信之中,讓謝道韞又羞又氣。


    又想要直接燒了這些看了之後雙頰發紅的信,害怕真的被歸雁看到之後笑話自己。


    可是想到這又是心上人的親筆信,哪裏舍得?


    捂在心口都來不及呢。


    所以這些信隻能被謝道韞小心翼翼的藏在幾本書之間,就像是當初杜英藏下那一首相思之詩一樣。


    而謝道韞也不知道應該怎麽回複這樣的信,每一次寫給杜英的家書裏,倒是不得不摻雜進去一些盟中公事,以掩蓋謝道韞回想起那些火熱文字時候的尷尬。


    說來也是奇怪,兩個人的書信之中,男的那個,信裏麵字字句句皆是相思,反倒是女的那個,時不時的說一些盟中的瑣碎事宜,一副一家之主的模樣。


    仿佛身份顛倒了似的。


    不過謝道韞很清楚,杜英越是不想說身邊的事,越是想要掩蓋什麽。


    快要打仗了,他不想提及這些生生死死的,平白惹得謝道韞擔憂,所以隻能用這種方式來遮掩。


    欲蓋彌彰罷了。


    一滴墨,從飽蘸了墨汁的筆上滴落,在紙上渲染開。


    謝道韞這才恍然回過神,這一次並沒有猶豫,提筆寫下:


    “杜郎,見字如麵。秋風雨寒,記得多添衣物,莫要冒雨而行······”


    窗外屋簷下,風雨瀟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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