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含這麽一說,杜英心裏都忍不住“咯噔”一下。


    他對於司馬勳的了解到底還是不多,而且兩人並沒有打過照麵,一切都是道聽途說罷了。


    所以自己這樣貿然去見一個對自己應該沒有多少好感的人,對方如果真的有惡意,那麽的確很危險。


    但是有羅含在身邊就不一樣了,羅含是關中盟的監軍,再加上杜英許諾給他的書院,從個人情感上,羅含肯定是偏向於關中盟的——若不是如此,現在羅漢甚至都沒有出現在杜英麵前的必要。


    而偏偏羅含還是桓溫幕府中的參軍,所以對於司馬勳來說,這是一個自己不能撼動的角色不說,甚至還得給予對方足夠的尊重,不管做什麽事,得掂量掂量羅含的態度。


    杜英沉吟片刻,點了點頭:“此去沙場,恐有風險,伯父可想清楚?”


    羅含隻是看著他,一副風輕雲淡的樣子。


    杜英倒是自失的一笑,倒是自己忘了,羅含年輕的時候就曾經隨著謝尚、桓溫等人征戰,之前還曾經跟著桓溫入蜀。


    作為文官,這家夥參與的戰事可是一點兒都不少,別看現在垂垂老矣,當年也應該是能夠披堅執銳的存在。


    “那伯父請。”杜英伸手牽過來自己的戰馬,“餘之戰馬,健壯安穩,伯父且試一試。”


    羅含讚賞的看了杜英一眼,這個年輕人一點兒都沒有身為盟主、此間最高話事人的架子。


    年紀輕輕,本來正是飛揚跋扈、目中無人的時候,做事卻能考慮如此周到,的確不錯了。


    “走!”杜英一揮手臂,已經準備好的百餘名士卒和差不多數量的民夫,推動著糧車逶迤開出營寨。


    為了盡可能的保證盟主的安全,王猛他們還是把軍中的五十名騎兵留了下來,在隊伍前麵開路,充當哨騎。


    大家不求杜英能夠帶來勝利,隻求盟主能夠安穩的回來。


    哨騎一旦發現局勢不對,會優先折返護送杜英逃走。


    至於王猛他們,把帶回來的五百士卒留在營寨,另外抽調了盟中留守兵馬北上。


    數量也不是很多,這些兵馬對於司馬勳來說或許聊勝於無,但是對於兵力和苻黃眉相差不多的謝奕來說,卻是雪中送炭。


    兩支隊伍幾乎前後腳出發,一支向西,一支向北。


    營寨寨牆下,正站在陰影之中的謝道韞,已經知道了關中盟兵分兩路的消息。


    原本幾個塢堡之中領頭的婦人,正嘰嘰喳喳討論著接下來需要她們做的事情。


    謝道韞身為禮曹掾史,自然要幫著羅含把書院的框架搭建起來,而杜英也提出軍隊征戰,難免會有傷亡,因此關中盟的婦孺們最好也能夠及時承擔起來戰後救護、包紮以及陣亡士卒撫恤的任務。


    這倒並不是不能接受,畢竟從前線運送下來的傷兵,隻要分配得當,基本上都和這些婦孺們沾親帶故,親朋生死,自然沒有什麽好避諱的。


    隻不過具體應該怎麽做以及怎麽鼓勵和解釋,還得好好計劃。


    謝道韞唯一慶幸的,就是至少這裏的婦人們並不會拘泥於門戶之見,男女之防,不怕拋頭露麵,不然的話,恐怕什麽事都做不成。


    馬蹄聲“噠噠”響起,杜英獨自策馬走過來。


    “盟主!”婦人們齊齊見禮,然後幹脆利落的退到兩邊,給盟主和掾史騰地方。


    她們還是有點兒自知之明的,反正盟主不可能來找她們。


    跟在謝道韞身邊,因為疏雨不在而臨時充當助手的歸雁,也微微躬身,躲在謝道韞身後,小耳朵直直的豎起來。


    看上去是害怕自己因為不知道闖了什麽禍而受到杜英責罰,實際上擺明了就是想要借助這個姿勢盡可能的保持和謝道韞、杜英很近的距離。


    光明正大的聽牆角。


    謝道韞看著坐在馬背上的杜英:“盟主怎麽過來了?”


    “前去見司馬勳。”杜英微笑著說道,“告訴你一聲。”


    謝道韞不由得奇怪:“剛剛屬下已經知道了。”


    還是你派人通知各處的。


    “那不一樣,因為我想親口告訴你。”杜英正色說道,“若是出了什麽意外,那照顧好自己,也記得照顧好我家小丫鬟。”


    謝道韞默然,並沒有說什麽,隻是鄭重點了點頭。


    雖然她很想說杜英這搞得就跟交代後事一樣,不過看杜英很嚴肅的樣子,終歸沒有說出來,免得他心裏也不舒坦。


    而且杜英親自過來向自己匯報,雖然有些古怪,卻很受用。


    “走了!”揚了揚馬鞭,杜英轉身離去。


    “盟主保重!”謝道韞在後提聲說道。


    回答她的,隻有馬蹄聲和風聲。


    謝道韞默然凝視著舞動的旗幟和離去的背影,一動也不動。


    周圍眾人,此時都主動保持沉默,等待著謝道韞重新看回來。


    歸雁則扇著鬥笠,輕輕說了一句:


    “謝姊姊活像一塊望夫石。”


    幾個早就看出來些許端倪的婦人,一起嘿嘿低笑。


    謝道韞則瞪了歸雁一眼,冷聲說道:“有什麽樣的主人,就有什麽樣的丫鬟,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古人誠不我欺。”


    歸雁乖巧的點頭,其實並沒有放在心上。


    謝道韞拿她也沒辦法,誰讓不是自己的丫鬟呢?


    也就是教訓幾句罷了。


    真的打她手心懲罰一下,那等杜英回來,還不知道會用什麽樣的借口來占自己便宜呢。


    這家夥現在總喜歡打著各種合情合理的借口來占便宜,謝道韞算是看穿他了。


    因此能不給機會,堅決不給機會。


    “剛剛我們說到哪兒了?”謝道韞回過身。


    “書院的建設。”


    “對······”


    歸雁看著謝道韞跟這些婦人們吩咐工作,忍不住輕輕一笑。


    雖然謝姊姊很生氣,但是她並沒有反對剛才自己的那個叫法。


    好一塊望夫石啊。


    而杜英已經和羅含重新並肩而行。


    老爺子端坐在馬背上,露出來一手至少還算精良的馬術,對於一名文官來說已經是不可多得了,他微笑著看了杜英一眼:


    “少年心性,風流不羈,老夫羨慕啊。”


    似乎是羨慕,又似乎帶著幾分警醒之意,顯然在羅含看來,杜英不太應該招惹謝道韞,畢竟這背後還牽扯到王謝世家的聯姻,牽扯到整個江左世家的聯合、眾多朝內朝外重臣名流的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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