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輕輕敲了幾下門,縮成球的謝道韞打了一個哆嗦,卻並沒有開口。


    這時候,伸手不見五指的夜裏,呼嘯的風雨中,是誰在敲門?


    答案不言而喻。


    畢竟門外、整個院子裏,就隻有那一個人。


    杜英見屋子裏沒有人回答,有些驚訝。


    按理說剛才那一聲雷霆,應該把謝道韞吵醒了才對,畢竟炸的杜英耳朵都有點兒不舒服。


    他當即伸手推開門——門根本就沒鎖,好像屋裏的主人也在潛意識中期待著有人能夠陪著自己渡過著雷霆不斷的夜。


    “你,你做什麽?”謝道韞一驚,她看到電光閃耀中,那個人長長的身影。


    若不是因為身影很熟悉,就太可怕了。


    雷霆緊跟著電光而來,轟然炸響。


    謝道韞又往後縮了縮,隻有堅實的牆才能給她依靠。


    杜英皺了皺眉,他也看清了謝道韞的動作。


    瞪著眼睛、縮在一角,乖巧的像一隻小貓。


    顯然不隻是因為自己進來才嚇到的。


    竟然被嚇成這樣,杜英笑了笑,以後謝道韞敢懟自己,就繪聲繪色描述一下今夜所見。


    撓了撓頭,杜英又轉身離開了。


    謝道韞怔了一下,這家夥怎麽這麽奇怪,難道是因為下意識的覺得應該休息了所以走進來,結果發現走錯了?


    接著,房門再一次推開。


    謝道韞嚇得抖了一下,裹緊被子,隻露出來一個小腦袋,直勾勾的盯著杜英。


    床頭櫃上的確有蠟燭架子之類的家夥什,能夠幫助她直接給杜英“當頭棒喝”,但是無奈她現在距離床頭櫃還有些距離,根本不是伸手就能夠得到的。


    當即謝道韞在枕頭一側摸了摸,抽出來自己的簪子。


    雖然不算鋒利,但是有總比沒有好。


    這家夥要是敢直接過來,那就狠狠地戳他。


    杜英懷裏抱著一層薄被子,卻是看也不看她,先把被褥放在桌子上,接著又在地上展開夏天用的席子,方才又去把被褥鋪在席子上,往上麵一躺:


    “有我在這裏,就不怕了。”


    原來他是為了不讓自己害怕······


    謝道韞有些愧疚,放下了簪子。


    剛剛自己都在想些什麽?


    誤會了一個好人。


    不過男女共處一室,總歸不好。


    謝道韞本來想要開口拒絕,請杜英回去,但是想了想剛才雷聲就在耳邊炸響的情景,就想要遵從內心的畏懼,再看杜英一臉堅定的樣子,好像自己也攆不走他。


    有個人在身邊陪著,總比一個人來的好。


    現在是戰亂之中,條件簡陋,要求不能那麽多,再說了都是和衣而臥,又不是“坦誠相待”,有什麽好怕的?


    說服自己之後,謝道韞按住被褥坐起來,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


    雖然她的裏衣都還在,但是畢竟是和一個男人深更半夜、同處於臥房之中,潛意識中的戒備還是有的:


    “多謝杜兄了。”


    杜英打了一個哈欠:“客氣。”


    謝道韞接著擔心的說道:


    “杜兄身上有傷,躺在地上難免有潮濕寒氣,若是入了身體,對傷口恢複也不好,要不杜英和我換一下?”


    這句話說完,謝道韞就有些後悔,倒並不是因為她不想躺在地上。從建康府一路走來,船上、馬車上,都住過,有時候搖搖晃晃的,條件比這還惡劣。


    隻是覺得孤男寡女大半夜的睡在對方剛剛睡過的被窩裏,屬實是有些奇怪。


    謝道韞有點兒不能接受。


    杜英搖了搖頭,又不是邀請我一起睡在床上,真沒勁:


    “沒關係,餘氣血旺著呢,更何況是夏天。阿元妹妹安心休息就是,若是明天謝伯父來了之後發現你頂著兩個黑眼圈,恐怕要問罪於我啊。”


    謝道韞抿嘴微笑:“阿爹豈是那種蠻不講理之人?”


    杜英翻了翻白眼,我從不懷疑一個女兒奴發現自家閨女被欺負之後所能爆發出來的憤怒。


    緩緩躺下,謝道韞裹緊了被子,剛剛內心之中的恐懼已經退去,不過一時半會兒也睡不著:


    “杜兄可否講一講這幾日的戰鬥?”


    杜英本來打著哈欠就想睡覺:“早些休息吧,明天還有事要做呢。”


    “哦······”謝道韞無奈的應了一聲。


    杜英聽到了她的失落,有些奇怪,其實剛剛自己已經簡略的描述過整個過程了。


    看來當時她的心思真的不知道飛到哪裏去了,根本沒有注意聽這些。


    是因為桌子上的那些詩詞麽?


    女兒家的心思不好猜,還是不猜的好。


    “昨天晚上,天色漆黑,餘同主簿各自率領兵馬沿著官道兩側向灞水西南的苻方營寨前進······”


    杜英的聲音旋即在黑暗之中響起。


    謝道韞登時打起精神,眼眸看著躺在那裏的男子。


    電光閃爍,雷霆也時不時的炸響,打斷杜英的聲音。


    杜英枕著自己的手臂,不以為忤,等雷聲過去之後,又依舊用平和的語氣,講述著持續了一天一夜的兩場激戰。


    每一次杜英頓住喘口氣,謝道韞都隨之“嗯”一聲,表示自己在聽,卻從不發表自己的看法,讓杜英忍不住懷疑,她隻是單純的想要聽一聽自己的聲音。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杜英聽不到謝道韞的應和聲了,這才側過頭。


    秀發披散,甚至有幾縷已經垂落在床榻下。


    謝道韞抱著枕頭,趴在那裏,睡的正香。


    小嘴砸吧了一下,也不知道是不是夢到了什麽好吃的。


    不知不覺之中,她已經放下了所有的戒備。


    杜英無奈的歎了一口氣,歸根結底還是個小丫頭啊。


    連日奔波的疲憊蔓延上來,杜英也迷迷糊糊的進入夢鄉。


    那晚的雷和雨中,其實什麽也沒有發生,但是又好像發生了什麽。


    ——————————-


    長安。


    大雨洗刷著樓閣殿宇,整個長安卻並沒有沉睡在風雨和黑暗中。


    晉軍擊破強懷所部的消息,已經傳入長安,整個長安都在睡夢中驚醒。


    守城兵馬緊急集合,冒著雨搬運檑木滾石之類的守城器械上城牆。


    不少氐人豪酋府邸中都是燈火通明,城中守軍不足,所以各家各戶用來看家護院的部曲,自然是優先征調的對象。


    畢竟這些氐人部曲多半都是有戰鬥經驗的,比直接抓壯丁來的好。


    戰鬥還沒有爆發,此時就召集抓壯丁上城,隻會進一步的製造恐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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