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英嘿嘿一笑,笑的呂婆樓心底直打鼓。


    啥意思?


    笑啥?


    不過杜英接下來的話,就讓他忍不住長舒一口氣。


    “來人,為呂公看座,上些點心。”杜英含笑下令,“之前不知是敵是友,所以有所冷遇,還請呂公莫怪,既然呂公遠來是客,就請上座如何?”


    說著,杜英還真的側身,讓開了自己的主座。


    呂婆樓當然不會真的一屁股坐上去,不管這杜英是真心讓座以示尊重,還是裝裝樣子,此時他都得表示出來足夠的誠意,以及並無高高在上之意。


    畢竟他前來,是為了苻堅,不是為了秦國。


    此時的兩者,非是一體。


    呂婆樓是為苻堅尋求外援的,不是來為秦國尋找附庸的。


    杜英從一開始的雙方站立而談、互相都有戒備,到現在的請呂婆樓入席,自然足以說明杜英已經對呂婆樓的提議動心了。


    保守一點兒,至少是已經感興趣了。


    呂婆樓的神情明顯也放鬆了一下,欣然入座。


    而杜英微笑著說道:


    “剛才呂公所言,還請解惑。我等身為大秦之順民,自然不會與朝廷為敵,呂公或許不知,我少陵塢堡年年歲歲上交稅款糧秣,從未延遲。之所以和韋氏有所衝突,那也因為是韋氏欺壓太甚,我等周圍村寨不堪其擾。同為大秦順民,韋氏假借大秦之名,肆意剝削掠奪,想來此也非朝廷之本意,我等也算是為民除害了。”


    這話說得,好一個正義凜然,好一個鬥誌昂揚,好一個理所當然!


    王猛張了張嘴,最後隻能撇過頭去。


    我真想說不認識你啊,師弟!


    而殷存等人則交換了一個眼神,流露出欣慰的神情。


    在這亂世之中,隻有這樣的少主,才能夠帶著大家開創一番事業!


    而呂婆樓原本將要坐下的身子,幾乎定在那裏,甚至差點兒就要氣的重新跳起來。


    要點臉行不行!


    誰不知道韋氏兵馬已經是秦國藍田大營的一份子?


    你們如此進攻韋氏,擺明了就是趁著現在我們大秦顧不上這些小塢堡的打打鬧鬧,在鑽空子,甚至可以說就是在造反。


    結果你竟然還能說的如此大義不惜,要是換了一個不知道內情的人,說不定還真的被你給感動了。


    此時此刻的呂婆樓真想拍桌子走人。


    你們這些漢人,心剖開之後都是黑的。


    不過看著杜英的笑容,很和煦,呂婆樓又隻能咬著牙強迫自己坐下來。


    雖然這個杜氏少主比想象之中的有點兒不要臉,但是至少他並沒有直接想要撕破臉皮的意思,那就是有的談嘛!


    呂婆樓試探性的說道:“杜氏懲惡揚善,的確是大秦子民應為之事,隻不過以後再遇到這種事,杜氏可以請我大秦朝廷出麵主持,必當還爾等一個公道。”


    杜英不由得歎了一口氣:


    “呂公所言極是,隻可惜現在大秦在桓征西的兵鋒之下亦是搖搖欲墜、朝不保夕,所以這主持公道之事,恐怕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啊,我等小民,亂世之中猶如螻蟻,大秦現在有難當頭,我等自然不能給朝廷添亂,能自己做的,自然就要自己做了······”


    說到這裏,杜英猶然不忘抬起頭來,看向呂婆樓:“呂公,你說是也不是?”


    是,是你個大頭鬼!


    呂婆樓恨不得直接把端上來的茶杯直接扣在杜英頭上。


    不過他還是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他必須要好好的揣摩一下,杜英想方設法的引動自己發怒,到底是為了什麽?


    是為了想要試探一下自己的城府麽?


    好像不值得。


    那就是在百般貶低秦國了,隻不過有些話既然不好擺在明麵上直接說,那就隻能通過這種冷嘲熱諷的方式。


    再想一想,是也!


    杜英最後這一段話,已經暴露出來了很多。


    他覺得現在的秦國危如累卵,因此假如呂婆樓不能打消他心中的疑惑,那麽一切都免談。


    杜英就隻能繼續為秦國“除害”了。


    就是不知道會不會有一天,除害除到長安皇宮的大殿上去。


    呂婆樓捋了捋思路,緩聲說道:“我家主上亦知道少主之擔憂,知道諸位之擔憂,而今局勢的確對我大秦不利。但是諸位可曾想過,桓征西真正的敵人是誰?”


    刹那間,杜英和王猛對視一眼。


    秦國也已經意識到了這個問題!


    桓溫的敵人,從來都不是擋在前麵的這些阿貓阿狗,而是背後掣肘的王謝世家,是他一直沒有辦法獲得的大義名分。


    王猛想的是,假如這樣的話,桓征西還真的有可能麵對長安堅城,止步不前。


    而杜英想的是,既然秦國現在就已經意識到了這個問題,那麽肯定要提前做出準備,如此一來,曆史上秦國的堅壁清野之類的,也很有可能並不是臨時做出的布局······


    我到底又應該做些什麽、能做些什麽,才讓這一切不會向著曆史的方向發展呢?


    杜英一時默然,似乎在思索。


    而王猛見他沒有開口,有些詫異,畢竟這個可能,本來就在他和杜英之前的盤算之中,甚至也是他們屢次討論之後得出的幾乎最有可能的一種結局。


    結果現在杜英的神情,讓他反倒是不明白了。


    明明已經有所預料,為什麽還會陷入思索?


    難道要裝作苦苦考量,然後再恍然大悟的樣子?


    王猛似懂非懂,不過還是表示,自家師弟裝的真像。


    我······太菜了。


    杜英很快就思考中回過神來,看著呂婆樓,微笑道:


    “呂公此言不假,桓征西背後掣肘太大,平定關中,非建康諸公所樂見,因此此戰,大秦猶然還有回天之機,隻是不知道能不能把握住······”


    呂婆樓搖頭說道:“時也命也,若是天亡我大秦,則不管來的是不是桓溫,背後又有沒有掣肘,實際上都是一樣的。若天欲興我大秦,則一個桓溫,不過是考驗罷了。”


    呂婆樓說的從容,但是王猛他們的臉上卻是浮現出敬佩之意。


    氐人能夠在關中群雄之中脫穎而出,打下偌大江山,果然還是有幾分本事的,單純是現在流露出來的這種樂觀從容的心態,就值得令人敬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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