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即使是杜英自己都沒有想好在這紛雜亂世之中應該如何走出一條路來,哪怕荊棘遍地的路。


    他從不相信自己的主角光環,假如有主角光環的話,自己應該出身陳郡謝氏,坐擁江南財富軍權才是,這一個京兆杜氏算什麽?甚至就連前方的王猛,還不知道會不會堅定和自己站在一起呢。


    因此杜英很害怕自己走出去還沒有幾步,就死在亂世的紛爭中。尤其是現在苻氏家族已經在關中崛起,而且和涼州那邊的關係可不怎麽樣,自家老爹的麵子,現在不太好用了。


    所以似乎最好的選擇,就是在這山裏逍遙一輩子?雖然吃的是野菜,喝的是山泉水,但是至少比活不過兩天來的好吧?


    “熱乎的,快吃吧。”


    王猛並不知道杜英現在滿腦子裏亂七八糟想著很多事,甚至還包括他,把飯碗向他手裏一塞,“師傅要回山了,等會你我一起去迎一下吧,算算時間應該也就是一兩個時辰之後。”


    “師傅回山了?”杜英一驚。


    王猛詫異的看著他:“怎麽?不是你昨天收到的師傅書信告知於我的嗎?”


    杜英這才回過神來,好像確實有這麽一回事。


    王猛上下打量著自家師弟,莫不是今天下棋下贏了,師弟已經高興地失心瘋了?


    原來師弟的快樂,就這麽簡單?早知道這樣,自己就多讓他贏上兩把了。


    杜英一邊大口扒拉著飯,一邊看著山下蜿蜒伸展上來的那條路。


    每隔一段時間,法隨就會出山采買。


    實際上山裏他們開墾出來的菜園子裏什麽東西都不缺,甚至還有幾隻老母雞,逢年過節能夠開個葷,更不要說平時山裏還有很多好東西,杜英和王猛每次入山都能夠有所斬獲,或是山豬或是麅子,能夠給大家加個菜。


    不過這兩位有資格入山的師兄顯然都不怎麽勤快,因此這種機會一個月有可能都沒有一次。


    杜英和王猛都很清楚,法隨下山的主要目的不是買東西,而是探查一下外麵的政治風向。


    法隨本人對於出山入仕顯然早就已經心灰意冷,不然的話他也不會安心在山裏待這麽多年,甚至都快把這隱居之地變成南北朝的幼兒園了。不過顯然法隨並不打算讓這些孩子們以後都要在山裏度過一輩子,尤其是杜英和王猛這兩個,一個即將成年,另一個更是早就成年了,不能一直在山裏蹲著當保姆。


    外麵的世界那麽大,總要出去看看的。


    不然那些書,豈不是讀到狗肚子裏去了?


    法隨這一次下山的時間並不短,杜英和王猛都覺得師傅應該是有所想法了。


    算算時間,杜英大概也明白,要有什麽事發生了。


    王猛親切的叮囑收攏碗筷的小師弟要好好洗,而旁邊的杜英不由得翻了翻白眼。


    讓這幫小孩子們去洗碗,也就是眼前這位師兄幹得出來了。不過杜英並不介意小師弟把他的碗也一起收走。


    幾個小屁孩,師傅一走就不好好念書,洗洗碗應該的。不然的話兩個師兄說什麽也不會給他們打掩護的。


    “師弟,你看今天的天。”王猛抬頭。


    杜英並沒有糾結他稱呼上的問題,默然沒有說話。


    天空中,陰雲已經從遠處飄了過來。


    風越來越大,萬木隨風而動,發出“嘩嘩”的聲音。


    良久之後,王猛低聲說道:


    “要變天了。”


    杜英伸出手,風灌入衣袖,呼呼作響。


    身後屋舍的房頂上,茅草也在隨風飄動。


    “溪雲初起日沉閣,山雨欲來風滿樓。”杜英喃喃念出來。


    “什麽?”王猛招呼小孩子們抓緊刷碗,抓緊進屋,再耽擱一會兒恐怕就要成落湯雞了。


    杜英起身,大聲道:“師兄,我說我覺得屋頂要加固一下!”


    似乎是響應杜英所說,大風刮起,一片茅草隨風掀了起來,舞動著撞在對麵二層閣樓的柱子上。


    “那你怎麽不動手啊!”王猛大呼,向屋子衝去。


    “梯子,快!”杜英也反應過來。


    小師弟們也忙著去找梯子,頓時亂作一團。


    ————————————


    最終杜英和王猛還是沒有躲過成為落湯雞的命運。


    當他們兩個好不容易把茅草固定好的時候,暴雨傾盆而下。


    杜英大口大口喘著粗氣,靠在屋簷下,衣服上的水順著衣袖一點一點的落在地上,發出“滴答滴答”的聲音。而他的頭發也已經濕透,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幹,要不是很清楚古人“身體發膚受之父母”的說法,杜英恐怕會忍不住給自己剃一個板寸。


    此時,他很能理解杜老爺子的悲鳴。


    茅屋為秋風所破,感覺不怎麽樣啊。


    雖然這不是秋風。


    額不對,按輩分,杜老爺子還是他的晚晚晚輩,應該叫小杜兒。


    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


    現在的自己,也算是一個標準的寒士了,可是這亂世中,能夠有這麽一間無人叨擾的茅屋就已經謝天謝地了,有哪裏有心情去奢求廣廈呢?原來的時候杜英感覺杜甫應該是一個悲觀主義者,而現在他覺得他其實是一個樂觀主義者。


    旁邊的王猛一邊伸出手洗掉手上的泥,一邊感慨:“這麽大的一場雨,也已經好久不見了。”


    杜英則笑了笑。


    “笑什麽?”


    “這次老天爺都看不下去,要給你洗澡了。”杜英指了指王猛。


    “哈,這麽說是要怪師兄我了。”王猛抹了一把臉,還好他很聰明的把手上的汙垢都洗幹淨了,不然的話怕是要變成大花臉。


    “師傅應該快到了吧。”杜英起身,“青草!”


    “師兄!”孫青草從屋子裏探出頭來。


    孫青草,是法隨三徒弟,也就是現在山裏僅次於王猛和杜英的,不過他年紀小得多,現在才不過十歲。


    之所以叫孫青草,是因為這小子出生的時候,正是家裏逃難躲在一處荒村野店裏,落下來就直接滑在了青草地中。


    這小子還在繈褓之中,爹娘就被亂軍所害,唯有這小子被爹娘掩藏在一塊石板後麵,估計是餓了,哭鬧的時候正巧被路過的法隨發現,法隨掩埋了他家人屍骨,發現了被塞在繈褓之中的書信。


    原來孫氏一家是從青州那邊逃難來的,樂安孫氏是孫家的一個重要分支,而樂安就位於青州。


    這孩子還沒有來得及起大名,父母給的小名叫做“青草”以紀念青草托舉之恩,父母自知不知什麽時候就會身死兵荒馬亂或者走散,隻求找到孩子的人能夠善待。


    孫青草長大之後,堅決要求就用這個名字,法隨也就沒有再逆他的心思。


    有些事,是不能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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