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裏斯上午過來了,帶來了種種醜聞。約瑟夫昨天夜裏在巴斯德大街被捕了:哎,他跑到郊區去,被逮捕也是活該。約瑟夫是個很不錯的小夥子:他堅持要我叫他馬利亞,但我覺得童貞女的性格總是比木匠更為可疑[55]。昨天晚上還有一個女人在緊挨著“小羊羔”的塞瓦斯托波爾大街懸梁自盡—是不是抗議櫥窗裏的陳列,尚不得而知。然後莫裏斯還問到我自己有什麽新情況。


    “我有沒有和你說過我的表兄萊昂內爾?”


    “沒。你沒有什麽表兄叫萊昂內爾。”


    “這個,萊昂內爾想成為作家。我告訴他隻有十成好的人才能夠成為作家。可他非常堅持。還寫信說:那麽豪爾·凱恩又怎麽解釋?”


    “奧斯卡,你又在胡說八道了。”


    “我回信說:豪爾·凱恩是何方神聖?永遠不要相信聽上去像是蘇格蘭居民的人。不過萊昂內爾很倔。昨天還把自己小說的第一行發給我了。想不想聽聽?”


    “如果不長的話。”


    “是這樣的—‘這些杏子棒極了,是不是?’我寫信給他,叫他接著寫;我很想收到他的回複。我對杏子的了解太少了。不,莫裏斯,恐怕我這裏沒有什麽新情況:我都快死了,還有,我的煙也沒有了。”


    莫裏斯給我留下了兩三支“草煙”,他總是用他那怪怪的英語把“香煙”說成是“草煙”。然後,他又回到大街上去了,在那裏他尚可以得到相對的平安。沒有香煙我簡直沒有辦法活下去:入獄後最可怕的經曆就是他們不給煙抽。我的自我特征簡直一下子就煙消雲散了。我就像上帝一樣,總是在煙霧雲彩後顯現。現在,一旦我想起那一段不堪回首的日子,總是很奇怪地想點上支煙。當然,我總是不斷地抽煙。香煙是自我意識的火炬,在它們的影響下,我從凡俗中脫離出來,遁入個人情感的空間。我躺在床上,看著煙圈嫋嫋地升向天花板。這是我在床上所能享受的唯一樂趣。


    我不睡覺,至少不是按照醫生囑咐的方式睡。我的神經有可能衰弱不堪,不過它還有一種奇特的能力,總能提醒我它的存在。小個子猶太醫生說我得了神經衰弱症。我告訴他說隻有像我這樣高級的人物才會得這種病,至少這是韋達[56]的看法,所以我欣欣然接受了他的診斷。確實,我還頗為自己配得這種病沾沾自喜呢。


    我一直有神經類疾病。小的時候,我臉色很蒼白,還患有哮喘。長大以後,每次人生危機前,總會因這種那種病倒下,這些病真是見縫插針。我這身體有一種奇怪的自我意識,一旦我被冤家債主纏住,或者戲寫不下去,它就會使我陷入病痛。在靈魂感知到苦難災禍之前,肉體就感知到了。看來,達爾文先生留給我們的信息是沒錯的:它好像潛藏在他那中世紀般神秘的文字當中,等待我們去發覺。我現在累了,我得去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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