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仕後的年羹堯,仕途之路可謂順風順水。在此,我們大致羅列一下他的升遷路徑。康熙三十九年,二十一歲的年羹堯考中進士,當年五月,他被選為翰林院庶吉士,進入翰林院學習。三年後,即康熙四十二年(1703)四月,年羹堯順利通過翰林院的散館考試,“博士後出站”,成功“留館”,任職翰林院檢討,是從七品官。實際上,那一科的散館考試合格率很低,四十多名庶吉士中隻有十人考試合格,其餘或降歸普通進士班中候選,或仍然在庶吉士班中延期學習,可見年羹堯在其中亦屬佼佼者。兩年後的康熙四十四年(1705)五月,年羹堯以翰林院檢討的身份,作為欽差,擔任四川鄉試主考官。當時的四川由於受到明清之際戰爭的破壞,人口萎縮、經濟凋敝、文氣不振,在全國範圍的科舉考試中重要性不強。即便如此,年羹堯能在二十六七歲的年紀就主持一省鄉試,成為眾舉人的“座師”,也是得意之事。回京後,年羹堯很快在翰林院內進行職務升轉,先後擔任了正六品的侍讀與從四品的侍講學士。康熙四十七年(1708),又以侍講學士身份擔任廣東鄉試正考官。一年後,升任正三品的內閣學士,並加禮部侍郎銜,可謂“春風得意”。


    年羹堯的宦途順遂,體現了清代翰林在仕宦上的突出優越性。清人朱克敬在其《翰林儀品記》中寫道:


    國朝仕路,以科目為正,科目尤重翰林。卜相非翰林不予,大臣飾終必以翰林乃得諡“文”。他官敘資,亦必先翰林。翰林入值兩書房,上書房侍王子讀,南書房職擬禦纂筆劄。及為講官,遷詹事府,人尤貴之。其次主考、督學。遷詹事府必由左右春坊,謂之開坊,則不外用。其考禦史及清秘堂辦事者,年滿則授知府。翰林賤之,謂之鑽狗洞。


    意思是說,清朝當代的仕途,科舉中進士最是正路,中進士後又以選入翰林院最有前途。隻有起家翰林,才有可能最終成為內閣大學士;隻有翰林起家的大臣,死後的諡號才能冠以“文”字(其實也不絕對是這樣)。翰林可以入值上書房、南書房,擔任主考、督學,在詹事府開坊後就越發清貴。如果起家翰林,後來改任禦史,甚至外放知府,那就太糟糕了,被稱為“鑽狗洞”。


    翰林院編製少、級別高,升轉很快;直接和皇帝打交道,有被破格提拔的機會;工作清閑務虛,沒有什麽錯誤可犯。除了清貧一些、少有灰色收入外,是最好的仕途起點。明清時期向來有“非翰林不入內閣”的說法。也就是說,如果一個讀書人能夠以翰林起家,就有了當到一二品高官,甚至首輔大臣的指望。


    除了庶吉士留館這樣的高起點外,年羹堯在入仕之初的十年內,還經曆了數次超擢,即破格提拔——畢竟與他資曆完全相同、政治資源還更好一些的張廷玉直到康熙五十五年(1716)才當上內閣學士,而年羹堯提前七年就達到了這個高度。隻是年羹堯當時品級較低,破格原因未能見諸史書而已。總而言之,不到三十歲的年羹堯,是康熙皇帝心目中名副其實的“社稷臣”培養對象。


    康熙四十八年,是一個對年羹堯而言特別重要的年份。年初,他任職內閣學士、禮部侍郎。三月,康熙帝複立太子後,年羹堯又作為副使,赴屬國朝鮮向其國王及臣民宣示此事。朝鮮官方史料對於明清時期敕使入朝的記載向來係統全麵,年羹堯有機會出使朝鮮,算是瞎貓碰見死耗子,為自己留下了很多活潑生動的曆史八卦記載。比如他人還沒到朝鮮,負責接待工作的朝鮮官員就向國王飛馬快報,說來的這位年副使“不食四足之肉,所食不過鵝鴨海參等物”,要馬上吩咐開成府、黃海道準備接待食材,等等。


    從朝鮮回京後,年羹堯又在當年九月結束了京官生涯,出任四川巡撫。前文已經提到,由於戰爭原因,四川在康熙年間是個百廢待興之地,很適合年輕氣盛者大展拳腳,幹出一番事業。


    在清代,巡撫的主要職責是處理一省民政,但年羹堯這個新巡撫一到四川,就產生了鍛煉軍事才能的追求。一方麵,四川地接漢藏,多民族雜居,既是清軍控禦青海和碩特蒙古、西藏達賴喇嘛兩大勢力的橋頭堡,又時常要對付省內和鄰省各部落土司的小規模武裝侵擾,對敵鬥爭形勢嚴峻。


    另一方麵,明清之際,四川戰亂頻仍,人口損失極其嚴重。康熙年間,清政府在四川省出台稅收優惠政策,大量招徠外來移民開墾荒蕪土地。所謂“湖廣填四川”,描述的就是這一時期的大規模移民活動。前來四川開荒的移民中,大多是較貧困的青壯年單身男子,是以省內性別比例嚴重失衡,一時土匪橫行,社會治安壓力極大。為了解決四川的這個問題,清廷一度將從貴州買賣少數民族婦女到四川的活動合法化,可見其嚴重程度。


    康熙中期,對四川軍事活動負有最高責任的是川陝總督,其官署所在地是陝西西安,而非四川境內,特別是距離經常出問題的四川西部較遠,交通又十分不便。除川陝總督外,駐紮成都的四川提督負責統領本省綠營兵,是重要武官。但年羹堯上任之初,川省身經百戰、功勳卓著的老提督嶽升龍(嶽飛後裔、年羹堯後來的主要助手和繼任者嶽鍾琪之父)就雙目失明,並且因為經濟問題戴罪在家,繼任的提督才德不及,難以勝任川省軍務。


    在這種情況下,年輕氣盛的年羹堯上任巡撫伊始,就躍躍欲試,並上書與康熙皇帝討論四川的山川形勢、民族問題以及兵備事務,甚至直接插手軍事活動。如康熙五十五年,位於今天涼山地區的四川建昌鎮“番蠻”在交通要道上搶掠客商,甚至傷及官兵。年羹堯以主管當地軍務的建昌鎮總兵年老、“營務廢弛,平時既不能彈壓,臨事又漫無成算”為由,親自帶兵進入深山密林之中,清剿鎮壓。年羹堯這類年輕氣盛的舉動,使他與自己的頂頭上司、川陝總督殷泰的關係搞得很僵,要不是康熙皇帝始終對他偏愛維護,恐怕早就官帽不保了。


    到康熙五十六年(1717),清王朝的戰略形勢發生很大變化,這一變化給年羹堯帶來由文轉武的發展契機。那一年,清廷的老對手——蒙古準噶爾部首領策妄阿拉布坦率軍入侵西藏,攻占拉薩,試圖控製達賴喇嘛,進而影響整個蒙藏地區,這一舉動嚴重觸犯了康熙皇帝的底線。次年春天,清廷出動大軍,欲與準部一戰,奪回西藏的控製權。康熙五十七年(1718)閏八月,康熙皇帝任命皇十四子胤禵為撫遠大將軍,率軍西進,調兵遣將,一場抗準援藏的大規模戰爭爆發在即。


    鑒於四川提督康泰出師不利,身為巡撫的年羹堯向康熙皇帝請纓,帶領本省綠營兵赴由川入藏的前沿重鎮鬆潘料理軍務,又主動向藏區派出諜報人員,打探蒙藏地區各方消息。更重要的是,他積極肩負起在四川全省籌備糧餉的重任,全力支援大軍。康熙五十九年(1720)初,清軍由青海、川滇兩路向西藏進軍,一路報捷。同年底,清除西藏的準部勢力,成功護送六世達賴至拉薩完成坐床儀式。在這一過程中,康熙帝對年羹堯的表現極為滿意,信任程度與日俱增。


    趁著這個機會,年羹堯上書康熙,說:“竊惟川省營伍之弊,久在聖明洞見……無如積習難移。督臣遠在西安,鞭長莫及,臣與各鎮原無節製之責,而將、備各官惟視提鎮之意指以為從違,必欲悉除痼疾,將鎮、協各營整頓一新,非假臣以虛銜不能也。伏乞聖主暫加臣以總督虛銜,並求賜以孔雀翎子,令臣節製各鎮,一年以後,營伍必當改觀。俟兵馬事竣,臣即奏繳虛銜,不敢久於忝竊。”大概意思是說:四川綠營如今腐敗透頂,皇上您是很了解的。然而總督遠在西安,難以管理,臣作為巡撫,與綠營各部沒有統轄關係,我一肚子的整頓之策,卻沒有機會施展。皇上您要是想讓川省軍務煥然一新,除了給我一個總督的頭銜,賜給我象征軍功榮譽的孔雀翎,就再也沒有第二個辦法啦!當然了,我問您要這個虛銜是很過分的要求,等仗打完了,您再把這個頭銜拿回去,我也不敢戀棧。


    麵對年羹堯這樣明目張膽地跑官要官,康熙皇帝立刻拍板,晉升年羹堯為四川總督,主持四川全省兵民二政!當然,康熙六十年(1721)入藏戰爭勝利後,康熙不但沒將年羹堯四川總督的任命收回,還令年僅四十二歲的他兼轄川、陝兩省,成為川陝總督,並擔任大將軍胤禵的後勤部長和重要軍事助手。


    除了軍事活動外,在西部經營十餘年的年羹堯對當地的吏治民生也多有作為。如撫川之初,即上奏《川省應行事宜七條折》,提出有司宜勸懲、積貯宜預備、錢法宜流通、複設鋪司以便遞送公文、複設州縣以期有濟民生、改衛所為州縣以化邊徼風俗、銀礦開采宜奏明等改革意見。康熙六十年,年羹堯又向康熙皇帝提出“耗羨歸公”的建議,即在事實上認定州縣官在正稅之外加派給百姓的“火耗”為合法,但限定其比例,以免基層官員橫征暴斂,無限度坑害百姓。再將這筆收入上解省城,充作公用,彌補戰爭造成的府庫虧空。年羹堯的這個建議,沒有被老年康熙接受,卻與雍正即位以後的做法不謀而合。


    總而言之,到康熙末年,年羹堯已經成為朝中最年輕、最重要、最受皇帝信任的封疆大吏。這更多的是他憑借個人出眾的政治、軍事能力取得的成就,而與他和雍親王胤禛的主屬、郎舅關係無關。換言之,雍正帝即位之後,年羹堯年紀雖輕,但其身份更傾向於先帝老臣,而非新朝新貴。更何況,除了雍親王外,年羹堯靠著嶽祖父明珠這條線,還與多位皇子有所交往,這委實不能不讓本來孤立的胤禛帶醋含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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