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吃過苦的孩子,花錢較大方,所以更受人歡迎,跟在旁邊起哄的嘍另外兵必然不少,人多勢壯自然喜歡往熱鬧的地方鬼混,沛縣的縣城便成了“劉季黨”經常出沒的地方了。


    起於草莽,英雄不怕出身低


    《史記》中的〈高祖本紀〉,一開始便有這樣的介紹:高祖,沛豐邑中陽裏人,姓劉氏,字季。父曰太公,母曰劉媼,其先劉媼嚐息大澤之陂,夢與神通,是時雷電晦冥,太公往視,則見蛟龍於其上,已而有身,遂產高祖。


    這段文字,很多當然是後人加油添醋,以對真命天子的渲染描寫。但有幾點仍值得去注意,才能對劉邦的身分真相有較多的了解。


    在《史記》或班固的《漢書》中,都沒有劉邦名“邦”的記載,可見這個名字是日後才取的。在《漢書音義》中,苟悅詮釋道:“諱邦字季,邦之字曰國。”“邦”是“國”的意思,也就是成功之後,劉邦才自己取了“邦”這個名字,究竟是當漢王的時候或是即帝位以後才有的,就無法考證了。


    在當時,一般平民都是隻有姓沒有名字。由於隻是平凡農戶,出身低微,劉氏一族都不可能有名字。《史記》中的太公,就是“劉爺爺”,劉媼則是“劉媽媽”,這顯然不是什麽體麵或有意思的稱呼。


    至於劉邦字“季”也不是真正的“字”。中國古代兄弟以排行順序,便有伯、仲、叔、季的稱呼。老大叫作伯,老二叫作仲,老三叫作叔,老四叫作季。


    根據史料記載,劉邦的大哥的確叫作劉伯,二哥也叫作劉仲,排行老四的劉邦,從小被稱為劉季,似乎不算有什麽意義的字了。


    更有趣的是《史記》和《漢書》中,所有的文字都不見“邦”,可見的確有所避諱,但對“季”字則並不避諱。也就是說“邦”的確是劉邦的名,但季則隻是排行代表,本身並沒有什麽意義。


    良家婦女卻跑到大澤邊睡午覺,即使對性問題較開放的古代也是不可思議的。所以有關劉媽媽在大澤邊睡覺,作夢和神相遇,當時雷電交加。天昏地暗,劉爺爺跑去觀看,見到一條蛟龍伏在他妻子身上,因而懷孕,生出劉邦的這段記載,顯然是後人添加上去的神話。


    真命天子的劉邦,怎麽可能是平凡的劉爺爺和劉媽媽生得出來的?神話中的蛟龍便因此而生。


    重點是為何是“蛟龍”呢?這裏應有地方性圖騰的意義,蛟龍是一種水蛇的神化形象,換句話說,劉邦的先祖,是屬蛇圖騰的部族人氏。


    談到這裏,就必須介紹劉邦的家鄉了。


    沛在秦朝時才建立縣製,豐邑則是沛縣的一個鄉邑。沛縣約在今天江蘇省的北部,漢王朝以後,泗水郡改稱為沛郡,原先的沛縣縣城則稱為小沛,是徐州非常重要的糧食儲存中心。


    沛的意思,是水源充沛之意。


    水流多,生物自然較繁盛。江蘇省被長江由中間貫穿而過,長江以北部分古代屬徐州。


    春秋時,這裏是吳、夢、陳的交界,戰國時代則是楚、齊的邊疆。因此這個地方混雜有多種圖騰部落的文明,其本明或許是蛇圖騰,但鳥圖騰及火圖騰族文化,勢必也對這個地方有不少的影響。


    長江北岸眾支流帶來了不少沙土,堆積在江北較平坦的地方,形成了肥沃的平原。這種土質的生產力特別豐富,豐邑鄉的名稱大概便源自於此。因而沛縣的農民得天獨厚,不用太辛勞便可有不錯的收成,生活也不會困難到那裏,人力資源應算豐沛,遊手好閑也成為不是特別的罪惡了。


    少年時代的劉邦,喜好遊蕩,不事生產,可能便是這種條件下的農村特有“產物”了!


    天生帥哥,相貌非比尋常


    劉邦出生於公元前247年,同年,秦莊襄王去世,秦王政繼位。沛縣這時候仍屬楚國管轄,以出生時而言,劉邦屬於楚人。


    劉邦出生的同一天,豐邑中陽裏有戶盧姓人家,也添了一位男娃娃。由於劉、盧兩家同為世交,又同日添丁,自然大為驚喜。他們雖屬農戶,但家境還算小康,自然很想慶祝一番,中陽裏的鄰居鄉老更認為雙喜臨門,特宰羊備酒,大擺排場,風風光光熱鬧一番。在鄉裏中這屬難見場麵,也就是說劉邦一出生,似乎就比其他兄弟幸運了些。


    這個盧家的小男娃,便是日後劉邦的長期創業夥伴盧綰,兩人青梅竹馬,從小感情便很好。劉邦較有領袖氣質,處處喜歡作老大,盧綰個性溫和,較守本分,因此專門為劉邦搖旗呐喊,倒也是“天生絕配”。盧綰日後表現平平,雖未曾建立大功勞,但劉邦仍提拔他為長安侯,後來更晉封為燕王。


    秦王朝時,中國文官製度連最基本的考試方法也沒有,即使龐大的官僚體係,也有賴鄉裏長老的推薦,所以家族地位和鄉閭關係對一個年輕人的未來非常重要。像劉邦這種農夫出身的平民,想要靠這些條件來引人注意是不可能的了。


    不能靠關係及家族地位的,就必須靠自己建立的“知名度”。由於資訊管道不發達,一個人的“裏子內在美”不易為人所了解,即使被公認為隱士級高手的,也需有同集團長老或友人相互推薦,比較能有出線機會,像薑太公和管仲等便是。另外,東漢末年荊襄一帶清流派名士對臥龍(諸葛亮)及鳳雛(龐統)等的刻意經營,也算是此製度的延續。


    “內在美”比不上的,就得靠外表來建立知名度了。當然人心不同各如其麵,長相要引人注意,除了好看以外,最重要的是有特色。因此相人學、相麵學、相骨學自古以來便很發達,一個人若能合乎相術中的“上相條件”的話,出人頭地的機會便要比別人高了。


    對劉邦來講,最能夠幫他建立知名度的,便是他的長相。他不僅長得好看,而且身上有不少異相。


    《史記·高祖本紀》中,有如下記載:高祖為人,隆準而龍顏,美須髯,左股有72黑子。


    隆準的意思是鼻子高挺,兩頰端正,這的確是具有高貴美男子的長相。


    那龍顏又是什麽呢?文穎在《集解》上詮釋道:“高祖感龍而生,故其顏貌似龍,長頸而高鼻。”


    換句話說,劉邦除了鼻子高外,便是頸子長了。頸子長的人大多長得較高。楚人身材一般屬中低程度,高的人不多,所以會特別顯得鶴立雞群。但劉邦有多高,正史上卻無正式記錄。《河圖書》上記載:“帝劉季口角戴勝、鬥胸、龜背、龍股,長7尺7寸。”


    古尺的7尺8寸,約在176公分到180公分間,對古代的南方人,算是高(身兆)身材了。


    鬥胸是胸部挺直,龜背則指背脊硬朗,龍股則表示手腳長而有力,幾個因素加起來,的確是相當有精神而意氣煥發的樣子。


    胡須更是相貌的重點。


    古人大多留有胡須,胡須長得長又好看的,通常有“美髯公”之稱。光這一點,有時候便可讓人肅然起敬了,可見胡須對古代男子的重要性。劉邦的美須髯,不但可使他顯得更高貴些,而且少年老成,看起來也比較可信賴。


    但最具有特色的異相,應屬左股的72個黑子,黑子便是黑痣。不過,我們當然不應認為劉邦的左腳有72個大小相同或相似、排列整齊的黑痣,如果確是那樣子,那可真是天下奇跡了。


    神秘主義卻又帶點統計科學的“相人術”,有很多地方也是屬牽強附會的。如同大家樂盛行時,不少人看炷香掉下來的煙灰,去猜測鬼神對得獎號碼數字的指點一樣,經常都可以依自己意思各自解釋,看誰比較內行,便較有可能猜得對。


    劉邦左腳的黑子也一樣,那可能是一堆胎記,加上幾個黑痣及斑點。反正在中國的古相學中,72是個大吉祥數。


    小時候,或許某個對這方麵較有研究的村人,偶然發現了劉邦身上的黑子。一些喜歡討論異相的三姑六婆,便牽強附會的將這些黑子湊成72個數,來製造讓人驚奇的馬路消息。他們閑來無事便找來這個俊俏的劉家小寶寶,大家一起幫著數。


    “這個算,這個不算,要這樣數才對。”


    “不是這樣子啦,這個不算,那個才算啦!”


    意見總會有很多的不同,到最後總能湊到72個,“傳說”中的異相,便被定案了下來。一傳十,十傳百,百傳千,劉家這位“異相”娃娃的知名度,也跟著傳開了。


    在這樣的氣氛下長大、大家爭著溺愛的小劉季,長大後又有異相知名度,自然不可能成為一個乖乖牌的“莊稼漢”了。


    浪蕩個性,反奠定成功條件


    長相多少是由遺傳的,劉邦長得體麵,相信劉家老大及老二,也不會差到那裏去。隻是在當時的環境裏,劉邦的成長條件要比哥哥們好得太多了。


    農夫家的老大、老二,有時候甚至老三,都是從小便必須陪老爸下田工作的。即使在家裏,也逃不掉要作些較輕鬆的雜務,成天忙這個,忙那個,加上日曬雨淋,土頭灰臉,怎麽看也不會“上相”,更不可能有時間去打知名度,也不會有太多的朋友及人脈關係了。


    這方麵劉邦就幸運多了,老四的他,天生便不用有太多工作。由於出生得晚,父親的經濟能力也比較好一點了,做不做“工”,都不再差他一個人。加上從小受到照顧較多,尤其腿上的胎記在鄉人的相傳下,劉家大大小小對這個幺弟都必須另眼看待了。


    較有時間又不用工作,自然可以仔細打扮一番,胡須要整理得配合臉形,穿著也要有一套。劉氏兄弟的底子可能差不多,但經過自己的“形象包裝”,老四看起來的確是英俊體麵多了。


    在“愛”的環境長大的孩子,通常都會較寬容而且有自信,交友方麵也表現得較傑出。但縱容過度的孩子,可能會自認是“天之驕子”而浪蕩成性,好嬉遊並且懶得工作,變得較不負責任,這些優點和缺點,的確都可以在劉邦的身上發現。


    很多史學家認為劉邦出身於農家,加上天性懶惰、好玩,所以隻是位在社會中混混的小文盲,其實,劉邦是受過教育的。《史記·盧綰列傳》記載:盧綰者,豐人也,與高祖同裏。盧綰親(指家人),與高祖太上皇(指劉邦父親)相愛,及生男,高祖、盧綰同日生,裏中持羊酒賀兩家。及高祖、盧綰壯,俱學書,又相愛也。


    正好有同伴,家庭經濟情況也還過得去,又沒有特殊的工作壓力,兩家的長輩或許都覺得有意思,便送他們共同去接受教育。我們很難了解劉邦受教育有多少,但由他日後的表現可以看出,他也絕非不學無術的文盲。在鄉村地區的年輕人中,劉邦的確是位幸運兒。


    《史記》中還描述其個性如下:


    仁而愛人,喜施,意豁如也。常有大度,不事家人生產作業。


    這的確是在寵愛中長大孩子的寫照,雖然吊兒郎當,有點像“不肖子”,但卻還算善良、有氣度。這種環境長大的年輕人自然不喜歡辛苦無聊的莊稼工作,隻要有機會馬上會偷懶往外跑。


    率性豪放,廣結四方善緣


    父兄們對這種行為雖有點小埋怨,或許更擔心他長大後會成為好吃懶做的“浪蕩兒”,因此經常會給予些責備。但總是最小的幺兒,幹不幹活也沒有太大關係,何況他也是家中惟一有點學問的人。


    在豐邑這種鄉裏中,有學問已算是“大人物”了,而且劉邦還是左腿有72個黑子的異相兒。


    被驕寵的孩子通常有兩種發展,其一是變成軟弱而缺乏獨立的“溫室花朵”,另一種則正好相反,成為天不怕地不怕,不太計較,有點什麽都不在乎的“浪蕩兒”。很幸運的,劉邦個性的發展屬於後者。


    不必幹活,有的是時間,手頭上雖不是很寬裕,但比別人鬆得多。沒吃過苦的孩子,花錢較大方,所以更受人歡迎,跟在旁邊起哄的嘍囉兵必然不少,人多勢壯自然喜歡往熱鬧的地方鬼混,沛縣的縣城便成了“劉季黨”經常出沒的地方。


    黨人多,人力資源豐富,不管做什麽事都較方便,加上劉邦個性豁達,輸人不輸陣,為了“麵子”什麽也可答應下來。所以沛縣的低級官吏也特別喜歡和他打交道,疑難雜症隻要劉老大肯拚,喊得動的地方倒不少。所以在沛縣“打混時期”,劉邦倒是腳踏黑白兩道,還算是滿風光的。


    知名度打開了,連中上層官員都不得不對他另眼看待,因此人脈關係愈來愈廣,對劉邦日後創業幫助最多的兩個重要班底頭子——蕭何和曹參,也都是在這段期間認識的。


    天生者大,魅力佳人緣好


    雖然說不上是個傑出角色,但劉邦的支持者倒都是滿有“看頭”的。


    蕭何和曹參都是沛縣人,蕭何更和劉邦一樣,也屬豐邑鄉人氏。


    蕭何受教育較多,加上文辭通順流利,得以出任沛縣的主吏掾,也就是管理人事和文書的官員。


    曹參是沛縣的獄掾,專管縣中的問題人物。


    一個負責白道,一個監管黑道,雖然屬於吏級官員,職位不高,但卻也是縣城中頗具影響力的人物。


    曹參日後出任齊國相國,在接獲將繼任蕭何為漢王朝宰相時,曾對其繼任人公開表示:“齊國的政治最重要的是獄市。”


    獄是監獄,市是市廛(黑道)。齊國傳統上屬工商社會,風氣糜爛腐化,因此能把這方麵管理好,政治方麵就不會有什麽問題了。有關這方麵道理,後篇中自有評論,在此不贅。


    不過曹參這方麵的體認,應該是從沛縣時便處理獄政及黑道的經驗而來的。


    蕭何個性溫和又富寬容心,工作謹慎認真,脾氣好,擅長折衝談判,因此很得上司欣賞,有好幾年的工作考績都是全縣最好的,甚至秦皇朝的中央官員,都有意推薦他到鹹陽工作。但蕭何預感秦帝國已有不穩現象,天下或將再陷紛亂,在中央不如在地方,因而婉拒之。


    由此可見,蕭何雖是文吏,但卻頗有眼光,他富於獨立思考力,絕不是隻會認真工作討好上司的“乖乖牌”。他既然是負責人事考核,對沛縣中的各式各樣人才,自然都頗為關心,其中最引他注意並好奇的便是劉邦。


    劉邦做事大而化之,喜好吹牛講大話,動不動又常以他的異相——左股有72個黑子傲人。相信沛縣地方一定有不少豪強和官僚對他很不滿,他們或許曾發出多次黑函,檢舉劉邦的不法及無禮行為,甚至將之視為流氓也說不一定。不過這些不利劉邦的公文書,都被蕭何設法放入抽屜冷凍起來了。


    蕭何非常喜歡劉邦的豪氣,或許他認為這才是亂世中的英雄人物吧!


    不過他也不斷規勸劉邦,要他為自己的將來多著想,找份工作以擴大自己的見識和人脈關係。據說後來劉邦當上泗水亭亭長,便是蕭何推薦安排的。


    劉邦自然也很尊重蕭何,有什麽事也常會主動和他商量。即使在亭長任內,也常讓蕭何來左右他的工作態度。


    “好吧!反正聽你的就是了。”


    劉邦這股相信人便信到底的豪勁,或許也是蕭何最傾心於他的地方了。


    曹參個性豪邁,但卻粗中有細,他和劉邦可謂意氣相投。由於他黑道人物見多了,對劉邦這種溫和派的“大哥”,自然不會有什麽反感。尤其對劉邦慷慨好施。待朋友一視同仁。善惡兼收、沒有偏見的個性,曹參應算是最投心的了。


    所謂“仁義出市井”,像劉邦這種浪蕩子,是最能體貼的朋友,自然也是最講義氣的“市井兄弟”了。


    青梅竹馬的盧綰,雖沒有什麽傑出能力,不過他卻是同甘苦共患難的忠心夥伴。


    領袖魅力,市井自出仁義


    最突出的是屠狗夫樊噲,這位力大無窮、虎背熊腰的大漢,是打架的絕頂高手,有他在場,任何對手均望風而逃。樊噲也是位劍術高手,粗中有細,為人忠誠,沉默寡言,從不為自己的利害著想。他講義氣,重友情,和劉邦的感情最好。或許劉邦對他也特別熱情,朋友又多,經常幫他拉來不少“狗肉生意”,又從不向他要回扣,使樊噲非常敬重他,視他為“大哥”,隻要劉邦有事,樊噲必是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由樊噲介紹,劉邦認識了一位“俠士”級的人物——樂師周勃。從小練武的周勃,個性深沉厚重。不苟言笑,所以朋友很少,大家對他也“敬而遠之”。


    劉邦對周勃的武勇又不求表現頗具好感,一向熱情又大方的個性,也使他較容易打破周勃的“人際防線”,常刻意地表達親熱和信任,使周勃對他也深為感動,成為劉邦黨中相當忠誠的一員大將。


    最特殊的人物,則是縣府馬夫的夏侯嬰。他和劉邦個性相同,熱情又喜歡開玩笑,隻是更為機靈幹練些,於是兩人惺惺相借,講話特別投機。夏侯嬰鬼點子多,擅長交際,因此成了“劉季黨”的首席“狗頭軍師”。由於劉邦對他言聽計從,使夏候嬰自覺受重用,對“劉老大”更有“士為知己者死”的義氣使命感。因此隻要一有時間,便立刻丟下工作,跑去和劉邦“搖旗呐喊”、鬼混一番。


    同在縣府工作的蕭何,很難了解夏侯嬰為何如此為“劉季黨”效命,便特別找機會問他:“劉季不過是位平民,你幹嘛整天跟前跟後的?”


    夏侯嬰則理直氣壯地表示:


    “我這樣子才能照顧他啊!你知道劉季這個人心地好,有眼光,是位難得的好朋友。但他做事卻常不知輕重,又嘴快,不跟著他,實在讓人不放心啊!”


    蕭何將這番話用心體會,自己對劉邦的確也有這種感覺,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莊稼漢子,卻有著天生的領袖魅力,實在讓人難以了解。


    見賢思齊,最是敬佩信陵裠君


    戰國時代的長期戰亂,加上秦帝國所力行的中央集權製,將華夏文明以來的社會階級結構,徹底打破了。平民隻要有能力、夠幸運的,一樣可以“布衣卿相”,成為統治者。


    何況到了始皇末年,社會再度呈現不穩,在這種氣氛下,隻要有點機會,便很容易培養出自我“超分”的野心來。


    慢慢地,有領袖氣質的劉邦,無形中也有這需要了。有了大誌,當然要有個可以模仿的名人偶像。憑著讀過一點書,有些曆史概念,劉邦總在想著,有哪位“知名人物”最像自己,最值得自己去崇拜模仿的?


    戰國末期到秦帝國統一期間,最讓市井人物感動的名人,便是以養士聞名的戰國四公子了。這種勇於打破階級觀念、敬事有才能人物的貴族領袖,在民間總有著很多膾炙人口的傳聞。


    戰國四公子,指的是齊國的孟嚐君、魏國的信陵君、趙國的平原君和楚國的春申君。其中以孟嚐君聲望最高,但對“養士”表現得最徹底的則是信陵君。


    因此在劉邦的心目中,最值得模仿尊敬的是信陵君。


    或許是因為傳聞中的孟嚐君瘦黑矮小,一副不起眼的模樣,和沛城美男子劉邦的外表形象大不相同;又或許是聽說信陵君也是一表人才,說不定自己便是他的“再世化身”,所以劉邦最喜歡跟他的黨人談論信陵君的傳聞。


    信陵君是魏公子無忌的封號,他是魏昭王的幼子(這點也和劉邦的排行巧合),也是魏安厘王的異母弟。信陵君禮賢下士,不論何種人物,隻要真有才德,他都能兼容並蓄,依禮相待,從不敢以富貴驕人。因此,投入其門下的賓客多達三千餘人,超過聲望日正當中的孟嚐君。


    劉邦便常公然表示:


    “孟嚐君是位了不起的人物,但四公子中最應受尊敬的還是信陵君啊!”


    而最讓劉邦感動的,是信陵君和侯贏、朱亥間的事跡。


    魏國的京都大梁,有位叫作侯贏的隱士,家中貧苦,雖然已經70餘歲了,仍不得不在夷門當守門員以求生活。


    信陵君手下有位賓客,深知侯贏才學,特別向信陵君推薦:“夷門的守門員侯生,才華傑出,隱其才而置於市廛中,公子求才若渴,應不恥下交吧!?”


    信陵君不候思索地回答:


    “此人淡薄名利,又有才華,隻怕他不肯指教我,怎麽還會嫌棄呢?明天我立刻去拜訪他!”


    果然第二天,信陵君整肅儀容,帶著禮物,親到夷門的小房宅去拜訪侯贏。看到信陵君大駕光臨,又帶來貴重禮物,侯贏自然心中有數,但到底他不是貪圖富貴之徒,所以仍再三堅辭。


    “在下修身潔行已數十年,所以到現在還是位守門員,為了堅持我的原則,實在不可能接受公子的厚禮,希望公子不要再來打擾我的清修。”


    盡管意外吃了閉門羹,但信陵君仍不死心。


    不久,信陵君在府邸召開一個盛大酒宴,召請了不少達官貴族,大家卻都不知道今天的主客是誰?


    在賓客都就座後,信陵君立刻坐上馬車,空出左邊較為尊貴的座位,親自到夷門迎接侯贏。


    車騎直到夷門下,信陵君下車向侯贏說明來意,請他赴宴作自己的上賓。


    侯贏仍然穿著破舊衣冠,大大方方坐在信陵君車上左邊位置,一點也不辭讓。他暗中觀察信陵君的神色,隻見公子非但毫無慍色,而且神色更為恭順,一路朝府邸慢慢駛去。


    一段路後,侯贏突然轉向信陵君,要求道:“臣有位朋友,就住在市場裏,請公子繞過去一下子,臣想順道去拜訪他!”


    信陵君立刻答應,並回頭向市場駛去。


    侯贏想去拜訪的朋友,名叫朱亥,在市井中作屠夫,但卻是位劍術高明、力敵萬人的勇士,並且深富謀略。


    到了市井,侯贏把信陵君丟在車上,自己下車和朱亥打招呼,兩個人在市場中閑聊了起來,似乎忘掉了信陵君和府邸裏等待他們回去的貴賓們。


    其實,侯贏當然了解這些狀況,他隻是想試探信陵君的誠意到何種程度,所以他雖一麵和朱亥講話,一麵則用眼角觀察信陵君的反應與周圍的氣氛。


    市場上走動的人,都對侯贏的無禮和不知輕重的行為大為驚訝,連信陵君的隨從們也露出了不耐,交頭接耳地小聲評論著侯贏和朱亥。隻有在車上獨坐的信陵君始終和顏悅色,安然自若,手執馬鞭,微笑著注視著現場。


    這時候,侯贏才轉過身來,對信陵君說:“這位就是我做屠夫的朋友朱亥!”


    侯贏的介紹態度,其實是相當沒有禮貌的,但信陵君非但沒有生氣,反而走下車來,鄭重地向朱亥施禮,並邀請他共同赴宴。


    隻見朱亥既不答應,也不推辭,隻是將頭別過去,相應不理。


    於是侯贏辭別朱亥,和信陵君上車直往府邸參加宴會。但當信陵君向全場賓客引薦侯贏時,大家都嚇呆了,想不到今日的主客,竟是位卑賤的老守門員。信陵君更邀請在場賓客,共同舉杯向侯贏祝福,使這老隱士夠足了麵子。


    宴會完後,侯贏向信陵君表示:


    “公子,今天的盛情,我已立刻給了足夠的回報了。我侯贏不過是個卑賤的守門人,公子竟駕車迎我於眾人廣場中,這種作為其實已經太過分了。


    “但是為了成就公子的盛名,我故意轉到市場去和朱亥閑聊,讓公子委屈等候,公子不以為忤,反而更為恭敬。市場上的人們看到這種情形,一定會更加讚揚公子的禮賢下士,對我這個老頭反會痛加責難,所以公子的盛情,侯贏已立刻加以回報了。”


    侯贏的確豁達又有智慧,這件事使信陵君的盛名更為廣播。後來信陵君率軍救趙,碰到了生死的難題,侯贏和朱亥均舍命以報,使重重危機巧妙地化解了。(有關這段故事,在拙著《戰國寡頭競爭》中有詳細描述,在此不贅。)劉邦最喜歡的便是信陵君的這種俠義精神,和令人激賞的領袖魅力。相信暗中他也一定常自比為信陵君,而把一些朋友比作侯贏與朱亥,自我陶醉一番了。


    即使日後成為漢王朝皇帝,每次到大梁,劉邦都不忘去信陵君墓前吊祭,後來還特別設有三位守墳員,世世代代奉祀不絕。


    模仿信陵君的作為、思考和風範,相信也是劉邦日後成功的重要因素之一。


    不久,在蕭何的推薦和安排下,劉邦終於有了第一份正式工作——出任沛縣所轄泗水亭的亭長,這時候的劉邦大約已是35歲左右的壯年人了。


    【陳文德說評】


    老子《道德經·第二十章》:“俗人昭昭,我獨昏昏,俗人察察,我獨悶悶,澹兮其若海,(風翏)(力一幺)兮若無止。眾人皆有以,而我獨頑且鄙。我獨異於人,而貴食母。”


    古兵書“六韜”中記載,周文王問薑太公道:“治理國家的條件以人才最重要,相信每位做君王的一定都努力在尋找人才,但終究還是沒有把國家治好,是找不到人才,還是有了人才也沒有用呢?”


    薑太公答道:“這是因為沒有找到真正人才的緣故啊?真正的人才,通常能做事而不好虛名,也不會結黨成派,所以知名度不高,容易被一般人所疏忽。做君王的除非特別的仔細,否則很難發現真正人才,那些互相標榜吹捧的,反而較常受到重視。國家治不好,就是由於用到的大部分都是假的人才啊!”


    的確,世俗稱讚的,通常是沒有好人才的。老子認為反者道之動,那些能勇敢標新立異,不拘於世俗禮節者,往往更值得用心去觀察,以辨認出其真正的價值。


    特別是領導人才,必須有開創時局的眼光及勇氣,隻有不限於常識思考者,才有突破的可能。


    戰國時代的領袖,大多豪邁勇猛,但日本甲州無敵軍團創建者,有經營之神尊稱的武田信玄,思慮周密,審慎嚴謹,年輕時曾被誤為膽小鬼。統一日本戰國群雄的一代豪傑織田信長,年輕時勇於突破,不修邊幅,行為乖張,時人稱之為“大呆瓜”。建立兩百年幕府和平盛名的德川家康,個性內斂,寬容而堅忍,年輕時也常被譏為缺乏魄力。因此真正的人物,除非是“慧眼”,否則很難被辨識出來是英雄的。


    數千年來,不少史學家及小說家,都以劉邦早年的浪蕩成性,從心底裏便看不起他,因而低估了劉邦的真正“才氣”。他們對於日後楚漢相爭時的表現之評價,也大多較傾向項羽,認為劉邦的成功隻是“天公疼戇人”,運氣太好罷了。


    其實劉邦最偉大的,在於他的可塑性,環境讓他幸運地脫離了傳統農村子弟的生活和思考常態,使他更有機會去突破,以適應亂世的變局,這種人彈性大,機會多,成功也是有其道理的。


    所以老子認為,最重要的是有做愚人的勇氣及心誌,別人處處計較,而我事事糊塗,別人爭先恐後,而我迷迷糊糊,好像大海一樣,兼容又寧靜,好像微風一般,輕輕的但不停止。眾人都急於表現,急於成功,隻有我頑固而愚蠢,因為這種與眾不同的心誌,使我更能合乎養生之“道”。


    劉邦似乎是天生的領袖人才,沒有身分,教育不多,又沒有生活壓力,三十多歲仍是“放浪人生”,不求成家立業,不受世俗“功利主義”所限,劉邦的個人魁力,最主要的便在於此。


    但劉邦絕不是沒有大誌的“混混”,他自比“信陵君”,尊重人才,講義氣,重感情,不會自私自利,也不求自己表現。有福大家享,有難自已扛,相信別人,事事寬容,這種人在變化多端的亂世,的確是最容易脫穎而出的領袖人才。


    人的性格常成形於小時候,長得好看,又有天生72個黑子的“異相”,從小“知名度”就夠高,但卻能不驕縱懦弱,反而成為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士,劉邦確實是夠幸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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