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處亂世,人命如草芥,很多人都看的破了,也無謂什麽家國天下治世夢了,隻管自己吃好喝好,然後一堆黃土了此生。馮道卻不是這樣,馮道固然有很多缺點,但他有一個優點卻是很多人不及的,那就是心中無私,坦坦蕩蕩。


    馮道此時已是內閣宰輔頭子,每月工資足夠富足生活的開銷,還有皇帝不時的賞賜。若是馮道也看破世事,可以多磕頭少說話,進也中庸,退也中庸,無災無難到三公。如果李嗣源完蛋了,再朝另一個新君磕頭就是,榮華富貴,還是自己的。但馮道在相位上,重點考慮的,是如何規勸李嗣源,把這位棄武從文的馬上皇帝培養成一個愛民的好皇帝。


    有關馮道勸君愛民,最有名的一個例子,就是獻晚唐詩人聶夷中的《傷田家詩》。


    事情發生在天成四年(929)的九月,此時距離李嗣源繼位已過了四年,按《新五代史》的說法,天成、長興年間,“天下屢稔,朝廷無事”。是晚唐至北宋末以少有的太賓士世,李嗣源治天下萬民得到了難得的休養生息的時期。馮道要做的,就是規勸李嗣源保持親民的心態,千萬不能再做第二個李存勖。


    有一次,李嗣源把馮道叫上殿來,君臣二人對坐閑聊,並談及天下百姓生活富足否的問題。這裏有個前插,李嗣源之前就布置給馮道一個任務,就是讓馮道多打聽朝廷以外的百姓情況,飲食足否?居置安否?農稼熟否?有虎吏欺民否?所以上殿來,馮道也要匯報自己的工作。


    李嗣源麵帶微笑地看著馮道,馮道也心情愉悅地看著這位與自己交心的知己皇帝。


    “朕即位四年來,天下粗安,百姓遠離兵戈戰亂,數年農田豐稔。朕心甚慰。”李嗣源話語中帶著一絲驕傲。


    然後話鋒一轉:“近來年五穀豐登,良糧滿倉,但朕最關心的還是百姓生活。馮先生,以你打聽到的情況,這兩年民間百姓的生活怎麽樣?朕高居上層,不能事事親為。”


    馮道等李嗣源說完,也是微微一笑。


    平緩了情緒,馮道如小河流水般輕輕說道:“臣是農民出身,自小就生活在農村,也種過地,對農村的各種問題多少還是知道一點的。農民種地,如果這一年收成不好,百姓沒有飯吃,就會餓殍遍野,慘不忍聞,有傷聖人仁恕之道。”頓了一下,馮道又說了另一個道理。“但萬事皆有兩麵,天下無穀,百姓市民自然餓死。但如果穀物豐實,農產品的價格就會下降,市民得到了實惠,但種地的農民卻因此受到了損失。這就是所謂的穀欠傷民,穀豐傷農。”


    這個道理,李嗣源自然是懂的,糧食豐收,打擊的是農民的生產積極性。農民種糧的積極性遭到打擊,勢必對種糧失去興趣,糧食減產也勢在必然。


    馮道接著說農民種糧積極性受挫後的可怕後果,“農民手上沒有錢,就不能投入新一年的各項農業生產,到頭來受害的,還是廣大糧食購買者,甚至包括朝廷的各項糧食需求。”


    見李嗣源聽得認真,馮道雙手錯掌,那份儒家知識分子的熱血擔當又激情滿懷,他背起了一首詩。“這首詩是大唐鹹通中進士聶夷中的《傷田家》詩。”


    李嗣源是不懂什麽詩的,見馮道說得激昂,也來了興趣,“那麽就請馮先生給寡人念一念吧。”李嗣源雖是武人,卻從心底尊重知識分子,而不像有些人使盡欺詐手段。


    馮道清了清嗓子,用著略帶著景城鄉音的官話吟誦道:“二月賣新絲,五月糶新穀。……醫得眼前瘡,剜卻心頭肉。”


    李嗣源聽著,沒有說話,馮道又繼續念道:“……我願君王心,化作光明燭。不照綺羅筵,隻照逃亡屋。”


    馮道念完,靜靜地看著這位文盲皇帝,他並不清楚李嗣源是否能理解這首詩意偏淺的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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