捷克作家卡夫卡(franz kafka)曾寫道:“我的身上始終背著鐵柵欄”、“烏鴉們宣稱/僅僅一隻烏鴉/就足以摧毀天空/但對天空來說/它什麽也無法證明/因為天空意味著/烏鴉的無能為力”。在捷克語裏,“卡夫卡”就是“寒鴉”的意思,命運似乎從一開始就為這位作家鍍上了一層陰鬱、敏感、奇詭而又悲亢的氣質。烏鴉就像是一位身處現代社會的悲劇式英雄、孤獨的鬥士,它的困境也是所有現代人的困境。


    老揚·勃魯蓋爾[2](jan brueghel the elder)曾在他的作品裏描繪在森林、河穀中,各種野生動物成雙成對,在布滿了鮮花綠草的“人間天堂”(earthly paradise)裏共棲的景象,而被逐出伊甸園的亞當和夏娃則出現在畫麵中最不顯眼的位置,整幅畫作如同豐饒的“阿卡迪亞”(arcadia)一般,像是一座塵世之中、天堂以外的伊甸園。然而烏鴉這個意象卻從未出現在這幅盛景之中,人們對它們的描繪大多是具有悲劇意味的,故國焦土之上的墓碑、殘垣、黃昏,野草亂枝,荊棘叢生,好比是存在之孤寂的象征,一位與現實苦爭苦鬥、離群索居的零餘人。


    烏鴉的意象在古今中外的文學藝術詩歌中頻繁出現,“枯藤老樹昏鴉”、“輕煙老樹寒鴉”、“晚日寒鴉一片愁”、“枯木寒鴉幾夕陽”。明末畫家朱耷[3]在《枯木寒鴉圖》中所描繪的4隻寒鴉,還是一幅“白眼向人”的狐疑孤傲神色,“獨鳥怪人看”,這裏的“獨”,也說明了烏鴉與春燕、鴛鴦等禽獸魚鳥的區別,它們好似天生就帶有一種疏離感、一種對理想界的懷疑態度、一種獨立的主體意識、隱約的焦慮感以及破敗之後的悵惘之感。我們同樣也可以在德國浪漫主義畫家弗裏德裏希(caspar david friedrich)的作品中看到類似的景象,廣袤大自然、殘垣峭壁最終成為了祭奠的對象;梵高(vincent van gogh)自殺前的最後一幅畫作《群鴉飛過麥田》裏描繪的也是這樣一幅炙熱又悲憫的場景,這種感情是沉降式的,是一種俯瞰的狀態,點綴於其中的幾隻烏鴉從低空碾壓過來,你似乎可以聽到天地之間一聲沉重的召喚,這也使作品具有了一種非凡的精神能量、一種死亡與複生之間的戲劇衝力、一種深情與熱望。


    烏鴉以及籠中之鳥的意象與夜鶯、玫瑰是截然不同的,它好比生活中苦澀而又不可回避的那一部分,“千條鐵欄後便沒有宇宙……仿佛力之舞圍繞著一個中心”,現實的囚籠、痛苦的溝壑也激勵著人類,以一種更大膽、無畏的方式來接納現實的洗禮。前蘇聯作家布爾加科夫(mikhal bulgakov)的《大師與瑪格麗特》中就描寫了女主人公瑪格麗特裸身飛行的一段,在月光下帶著狂熱與憤怒自由得馭風飛翔,像一隻展翅於驚濤駭浪之上的烏鴉。


    本書名為《烏鴉之城:倫敦,倫敦塔與烏鴉的故事》,其直譯應為“渡鴉之城”,渡鴉(raven)是體型最大的鴉科類動物之一,通體烏黑,鳴聲低沉,能仿人言,常見於古代神話、民間故事以及各類文學作品中。本書作者博裏亞·薩克斯長期關注人類曆史與自然、動物之間的微妙關係,雖然文中的少許觀點我不能苟同,這仍是一本有趣又通俗易讀的微觀曆史讀物。


    翁家若


    2016年春


    [1] 阿卡迪亞(arcadia),古希臘地名,遁世主義者的人間天堂,古希臘和古羅馬的田園詩中將其描繪成世外桃源,然而傳說中死神曾說過“我也存在於阿卡迪亞!”(et in arcadia ego!),為這片樂土蒙上了一層悲劇色彩。


    [2] 老揚·勃魯蓋爾(jan brueghel de oude,1568~1625),著名的佛蘭德斯畫家,出生於藝術世家勃魯蓋爾家族,是老彼得·勃魯蓋爾的次子,小揚·勃魯蓋爾的父親,善畫花卉、靜物、風景,有著明顯的巴洛克風格,俗稱“絲絨勃魯蓋爾”、“花卉勃魯蓋爾”。


    [3] 朱耷(1626——約1705),明末清初畫家,即“八大山人”。明寧王朱權後裔,明亡後削發為僧,清初畫壇“四僧”之一,善畫山水花鳥,帶有癲狂及遺民風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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