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煉被謫佃到保安,自怨自艾,終日與酒為伍,醉生夢死。從七品縣令貶為八品錦衣衛經曆,和陸炳成了朋友,命運實際上是把他推到了青雲直上的天堂之門。沒想到得意忘形,老病複發,竟然發酒瘋觸怒了嚴氏父子,落到了這步田地。鄉人見他一個進士出身的朝廷命官弄成了這種樣子,少不了要問長問短,表示同情。沈煉隱去自己酒後無德的情節,大罵嚴氏父子獨攬朝政,迫害忠良,使很多鄉親都相信了他。因為他中過進士,文采還行,許多人便把自己的孩子交給他啟蒙,沈煉勉強沒有淪為乞丐。


    楊繼盛被枉殺的消息傳到保安,沈煉有了借口,頓覺身價百倍,他在人們的心裏,一下也成了被奸臣陷害的忠臣。他逢人就說:“我早就說過,嚴氏父子老的陰險毒辣,小的禽獸不如。過去有人還不相信,現在大家相信了吧?”於是,他教孩子們寫字,也是從 “嚴氏父子,禽獸不如 ”開始,教孩子們寫文章,也是 “論嚴氏父子罪惡滔天”,並紮了三個草人,說是秦檜、李林甫、嚴嵩。讓孩子們沒事了就用刀紮,以此鼓勵孩子們長大了要誌存高遠,以誅賊平佞為己任。


    其村長很擔心這樣下去會弄出事來,便入縣告知縣令,說:“沈煉如此作為,恐嚴相爺知道不妥,甚至累及我等。”


    縣令說:“你的擔心是有道理的,弄不好你我都吃罪不起。你回去讓沈煉到縣裏來一趟,我自有話對他說。”


    村長說:“其人是個潑皮,我看他未必肯聽大人的勸告。”


    縣令說:“不妨,我自有辦法。”


    沈煉聽說縣令讓他去,還以為有什麽好事等著他,興衝衝地趕到縣裏,沒想到縣令是要他在鄉裏好好呆著,不要惹事生非。他大失所望,但在縣令麵前還想炫耀自己:“大人沒見過嚴氏父子,在下見過。他們老的陰險毒辣,小的禽獸不如。在下恨不能食其肉寢其皮,罵他們幾聲又待怎的!”


    縣令勸道:“你一個小百姓,他奸不奸自己知道就行了。你在鄉間把他比作秦檜,不是把皇上比作昏君了嗎?這要讓朝廷知道,多不好啊!”沈煉說:“皇上就是被嚴氏父子蒙住了雙眼,在下就是希望能夠通過這種方式讓皇上知道,嚴嵩是當代的秦檜、李林甫。”縣令見沈煉越說越有勁,便拉下了臉:“沈煉,村裏的鄉親們不知道你的事情,本縣卻了如指掌。你難道非要本縣跟你撕破臉皮不可嗎?”沈煉有些尷尬:“大人了解我的什麽事?”縣令:“本縣問你,你從溧陽一個大縣縣令,改任茌平小縣縣令,再從茌平縣令貶為錦衣衛經曆,這可跟嚴相爺有關?”沈煉蔫了:“無關。” “你開始和嚴世蕃百般交好,人前人後親如兄弟,說嚴相爺是大聖人。


    可有此事?” “這……” “沈煉,你是酒後無德,個人修養有限,為什麽要詆毀嚴氏父子呢!你難道沒有聽人說嗎,沒有嚴嵩,就沒有當今皇上;沒有當今皇上,就可能沒有今天的大明江山了。跟嚴相爺比,你有什麽資格在背後詆毀他呀!”


    沈煉被縣令說的無言以答,放起了潑:“我就要說嚴氏父子老的陰險毒辣,小的禽獸不如。你能把我怎麽樣?我連嚴氏父子都不怕,難道還怕你不成?”


    “你若敢放潑,我縣衙大堂,多的是板子!” “我知道嚴氏父子一定不會放過我。你要拿我的人頭到他們麵前邀功請賞,你盡管拿去好了,我要皺下眉頭,就不算是沈煉!”縣令氣急:“你、你這條瘋狗,竟敢到處咬人!嚴相爺要殺你,你能在保安平平安安的生活六年嗎?現在不是人家要把你怎麽樣,而是你居心叵測想把人家怎麽樣!你以為你放潑本縣就拿你沒辦法了麽?來人啦,將這個潑皮拉下去重打二十大板。”


    沈煉被打了個鮮血淋漓,瘸著雙腿回到村裏。人們正在驚疑不已,村長又適時把情況一說,然後告誡大家:“沈煉就是一個潑皮,我勸你們還是把自己的孩子領回去吧,千萬別再讓他教了,否則,到時後悔的是你們。”大家聽了,一個個如避蛇蠍,慌慌張張的把自己的孩子領走了。


    沈煉一個人罵嚴氏父子罵不起勁,紮那個稻草人也紮不起勁。但越來越艱難的生活使他的逆反心理也越來越嚴重,他思來想去,賣弄自己的小聰明,無中生有編了篇枟一捧雪枠的戲文,對嚴氏父子進行了醜化,卻將陸炳寫成了正義的化身,不但大造聲勢,到處傳看,還找了幾個閑漢喧嚷表演,一時影響極大。縣令得知大怒,他怕由此給自己招來殺身之禍,便令衙役將沈煉抓來,痛打一番後丟進了監獄。


    起於宋初的白蓮教,曾在王聰兒的率領下舉行了大規模的起義,險些顛覆了朝廷。雖然在統治階級的殘酷鎮壓下失敗,但餘黨散落到全國各地,就像星星之火撒到了草原,數百年來,大小起義此起彼伏。到了明朝,又暴發了大規模的唐賽兒起義,讓明朝統治者如喪家之犬,惶惶不可終日,但有白蓮教嫌疑者,一律格殺勿論。


    在保安縣內,有一個外地乞討的漢子流浪到這裏,就在當地落了戶。他對人熱情,樂於助人,很快跟當地人打成了一片。誰知他是一個白蓮教餘黨,準備在這裏聯絡一批人起事。遺憾的是他運氣不好,剛剛開始串聯就被縣裏的捕快偵知而抓捕。雖然沒有造成什麽惡果,但白蓮教是個敏感的話題,所以,河北總督楊順便親自到保安來,欲親自審問此案。該說的說夠了,縣令忽然提起了沈煉的事情,並將枟一捧雪枠遞給楊順看。


    楊順看了,說:“純粹是無中生有。”


    縣令說:“下官當然知道是無中生有。但他用了嚴相爺和陸都督的真實姓名,這要讓嚴相爺知道,如何是好?”


    楊順說:“這個沈煉,他在朝中呆過,應該知道陸炳和嚴相爺都是興王府的舊人,他為何要將兩人寫成一正一反的人物呢?”


    縣令:“這就是沈煉耍的小聰明,他和陸炳還有些交情,預備以後東窗事發,還指望陸炳出來幫他一把。如果弄得不好,到時我們兩頭難以做人。”楊順想了想:“這個潑皮,他不仁就別怪我們不義,把他坐為白蓮教一黨,殺掉算了。”縣令說:“大人高見,下官也正有此意。”沈煉這個潑皮,終於喝下了自釀的苦酒,他不但自己被抓了起來,還牽連到了自己的妻子兒女。望著三個和自己一樣被五花大綁的兒子,他大罵:“狗官,你們陷害我沈煉一家,我沈煉做了厲鬼也不會放過你們!”楊順輕蔑地問:“陷害一詞怎麽解釋啊?枟一捧雪枠是怎麽回事?嚴相爺有過那樣的事嗎?”沈煉無言以答。楊順:“白蓮教就是慣於無中生有,以詆毀朝廷大臣為目的,蠱或人們犯上作亂。枟一捧雪枠是不是鐵證?說你是白蓮教,沒冤枉你吧?”沈煉:“我一人做事一人當,你們放了我的兒子。” “不行。朝廷有明令,對白蓮教一定要斬草除根。避免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可我不是白蓮教!” “你會承認的。” “你們休想要我承認。”楊順冷笑一聲:“行。我要讓你看一看,做人不地道的結果。來人,把他的大兒子當場杖死。”幾個衙役上前,亂棍齊下,打死了沈煉的大兒子。楊順:“怎麽樣,你承不承認?”沈煉心痛的昏死過去,又蘇醒過來:“我的兒啊,你死的不瞑目啊,到了陰間,你也不要饒了這個害你的狗官啦!” “這麽說,你還是不知悔悟了?” “狗官,你一定不得好死!” “來呀,把這個白蓮教黨徒的二兒子也當場打死。”幾個衙役又一擁而上,亂棍齊下,打死了沈煉的二兒子。沈煉癱倒在地:“兒啊兒啊,是為父害了你們呀!”


    楊順喝問:“沈煉,你到底知不知罪?”


    沈煉不敢再倔了,他知道自己反正是難逃一死,若再倔,三兒子必定也要命喪當場,遂大哭道:“小民知錯了,知錯了。”


    楊順冷笑一聲:“早知今日,何必當初。你這個潑皮!”衝手下一揮手: “去,讓他在供狀上畫押。”


    沈煉被楊順以白蓮教黨徒的罪名處決了,他的最後一個兒子被發配充軍,由於年齡太小,也死在了路上。沈煉小時候是種什麽德性,後人無從知道,從他中了進士走入官場後,其軌跡卻一目了然:大縣縣令 ———貶為小縣縣令 ———貶為錦衣衛經曆 ———貶佃保安為民 ———全家被殺。可以說他走到哪裏都不被人喜歡。談遷在枟國榷枠中論曰:“沈純甫(煉)投身荒塞,隱約潛晦,何必不自得,至於傳檄京師,欲清君側之惡,以視請劍詠檜,尤為過之。”這表示了當時的人們就對沈煉這樣的人是很不以為然的。而按後世人的觀點,這樣的人就應該受到法律製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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