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湖曆經了一百多年的春夏秋冬,冰層的厚度從未改變,沒有因酷暑而消減,也沒有因嚴寒而增厚,周邊古樹依舊,綠草遍地,似乎一切都與這湖水結冰前無異,而這冰層封印的,也隻有她的一顆比冰更冷的心……


    “海諾,你看。”藍絮放慢了腳步,指了指頭頂的冰層,不知是陽光照射的緣故還是幻覺,抬頭看去,那冰層裏仿佛有無數條銀線一樣的小魚在遊動,他們的半透明的身體幾乎融進了冰層,而那黑色的眼睛像極了繁星,藍絮看著自己和海諾在冰層裏的倒影,似乎那倒影才是真實,那冰層裏的才是屬於她的世界,一切都是那麽的熟悉,那麽的親切。


    海諾駐足,順著藍絮手指的方向看去道:“龍妹,冰層為水,倒影為虛,不知是怎樣的執著的心念被永遠的刻印在這片冰湖,美是美,但隻可惜這些終究不是真實。”海諾看著看著仿佛也被那些幻影深深的吸引。


    不知何時,藍絮放開了海諾的手。


    “你是……絮兒……”


    一個身著五彩龍後嫁衣的龍女朝藍絮走來,她發髻高盤,金釵步搖,在如血般鮮豔紅唇的襯托下,更顯得她麵若寒冰,眼神仿若一灘死水,看不到半點希望。她走過的湖底,一寸寸的生出新的冰層,刺骨的寒氣由冰麵散出,纖指輕抬,牽過藍絮的手,朝著東南角走去。藍絮不知怎麽的,竟義無反顧的跟著她,掌心輕觸,在這寒冰地獄般的湖裏,這是唯一的溫度,從手掌到心房,她的心也在一點點的融化。


    “龍妹……”海諾緊追其後,但明明看著龍妹和那龍女沒走多遠,可無論他怎麽追趕,卻始終保持著不變的距離,無論怎樣呼喊,藍絮始終都沒有回過頭看他一眼。


    在冰冷的湖底,海諾已是汗如雨下,龍女終於停下了腳步,在光滑的冰壁上,打開了一扇門。


    “藍絮,龍妹,不要進去!”海諾有些筋疲力盡了,無奈眼睜睜的看著藍絮和龍女走進了那間屋子。龍女轉過身,關起房門的那一刻,海諾看清了她的臉,但卻又有些恍惚,那一霎那他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畢竟這裏的一切看起來都不是那麽的真實,除了寒冰,什麽都沒有,而那和龍妹如此相似的麵容著實令他震驚,但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門關上了,不留一絲痕跡,而他卻被自己的汗和淚,冰封成了一尊雕塑,動彈不得,水汽開始在他身邊聚集、凝結。


    門後麵的世界美的夢幻,一片生機盎然的景象,水晶宮外大魚遊過,隨著魚尾的擺動,鱗片在水中閃著銀光,水波微漾,水草綠油油生長著,延伸到湖麵,大龜、長嘴大魚、嬌小的銀魚自在的在其中穿梭,遠處珊瑚叢生,水母攜著長長的觸手緩緩的飄過,一排錦鯉口中含著明珠圍繞著水晶宮的頂部,將這裏照亮。


    “這是哪裏?你是誰?為什麽會有一種很熟悉的感覺,我應該認得你。”藍絮神情恍惚的走到桌前,看著那身著水藍色衣裙的龍女,仿佛看見了另一個自己,她發髻間垂下一條繡著龍紋的深藍色發帶淌在及腰的長發上,隱約可見發尾處泛著海水一般的藍色。


    龍女緩緩起身,拉過藍絮的手,臉上露出一絲微笑,如陽光穿過冰層般溫暖,笑道:“這裏是東海龍宮,是你的家啊,絮兒不記得了嗎?我是你母後啊。”


    “母後……東海……”藍絮環顧四周,眼簾輕閉,她知道這一定不是真的,但當睜開眼的那一瞬間,眼淚卻不由自主的順著臉頰流下,看著這裏的一切,看著自己麵前的這個人,真實或虛幻,已經不再重要,這裏沒有寒冷刺骨的寒冰,沒有那所謂的責任,沒有那些原本就不應該出現在她生活裏的一切,或許這裏才是真實,才應該是她的世界。


    龍女看著藍絮溫柔的說:“絮兒,讓母親好好看看你,真好,我的絮兒,我的龍兒,好孩子。”龍女拉著藍絮的手不舍放開,“以後的日子母後都會陪著你。”


    藍絮輕輕的喚了一聲:“母後。”便撲倒龍女懷裏,臉上露出撒嬌般幸福的笑容。


    而這一聲母後,她足足等了一百二十年,甚至她從未想過還能在見到自己的龍兒,這麽多年過去,早已是時過境遷,當年之事一直橫在她的心裏,見到藍絮的那一刻,她的心裏產生了一絲悔意,若不是當年的一時衝動,吐出龍珠冰封了這玉湖,絮兒也不會被寒氣所傷,也應像其他龍族一樣,可以在岸上享受這陽光的溫暖,若不是旨意陪夫君受罰,她也不會把自己剛出生的奄奄一息的孩子托付給兄長撫養。


    一百二十多年前,玉湖龍女藍蓧以龍神之力讓死人複生,以神之力延長凡人壽命,違背天條。一旨降罪引得應龍五子饕餮——藍蓧之夫的不滿,揚言若救人有錯,那我這就毀了這小鎮,順應天道!饕餮吸取凡人魂魄,降暴雨三天引得玉湖之水倒灌,若不是應龍蒼翼及時阻止,玉壺鎮將屍橫遍野。之後饕餮被關在東海海底千年冰牢裏,而藍蓧則自知犯下大錯,吐出龍珠**行令之力冰封了玉湖,但這的她已有身孕,為了留下應龍血脈,她在失去龍珠後仍忍受辛苦,在寒冰裏產下小龍,沒有適宜的溫度、濕度,小龍出生時便已是奄奄一息,之後便送由東海龍王兄長處撫養。因為這個緣故,藍絮身體生來較弱,在日光下待久了便會昏迷,身上的鱗片也會脫落,可即便如此,藍絮卻和她的母親一個性子,活潑、熱情,耐不住龍宮的寂寞,總是偷偷跑去人間,時不時的弄得一身傷回來。


    這麽多年過去了,藍蓧依然沒有參透‘天道’二字,所謂天道,循環有序,終而複始,世間的一切從降生那刻起,他的壽數、命運便已鐫刻在命盤之上,神族不可以己之力,與之對抗,凡人的弱小,生病的無助,經受千磨百難,之後死去,一切都是天道所至,不可改變。但如若天道如此,那神農嚐百草又有何意義?火種的延續又為了什麽?似乎一切都有一個度,但這個度在那裏?又有多少人能慘透呢。也許過了這麽多年,在她的心裏,她最大的錯便是沒有及時勸住饕餮,害了玉壺鎮的百姓。最大的虧欠便是藍絮,她沒有給她一個健康的身體,又錯過了她的成長。不過今日看來,她對兄長已是滿心的感激,藍絮真的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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