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複興古希臘合唱藝術和古希臘悲劇舞蹈的願望是值得的,但同時又是不切實際的。在布達佩斯和柏林獲得了經濟上的巨大成功後,我已打算不再做巡回演出了,隻想用賺來的錢建造一座希臘聖殿,複興古希臘合唱藝術。回首年輕時的誌向,真是可笑。  舞台上的鄧肯,大膽的穿著在當時的社會上引起了軒然大波


    一天清晨我們到達了維也納,為好奇的奧地利觀眾表演了埃斯庫羅斯的《乞援者》。


    舞台上,我在希臘男孩的歌聲中起舞。劇中有50位“達那俄斯的女兒”,用我自己瘦弱的身軀同時表現多個人物,盡管難度很大,可我具有將多種情感融於一身的能力,而且為此付出了最大的努力。


    維也納距布達佩斯隻有4小時的路程,但是在帕台農神廟待了一年後,布達佩斯對我來說已相當陌生,因此“羅密歐”沒有來看我,我並不感到奇怪,也從來沒有認為他應該來。我一心撲在我的事業上,再也不受感情的牽絆。經曆過許多事情後,我已變得相當理性。那時,我還將一些注意力投注在一位才智超群的友人身上,他就是赫爾曼·巴爾。  奧地利作家赫爾曼·巴爾


    幾年前在維也納的“藝術家之家”裏,赫爾曼·巴爾曾看過我為藝術家們表演的舞蹈。我帶著希臘男童合唱隊回到維也納,他更感興趣,在維也納《新報》上寫了許多精彩的評論文章。


    巴爾當時大概30來歲,長相俊美,留著濃密的棕色頭發和棕色胡子。雖然他經常在演出後到布裏斯托爾賓館和我徹夜長談,雖然我也經常起身和著一句一句的希臘合唱曲為他跳舞,以表達我對歌詞的理解,但是,我倆卻絲毫沒有曖昧之情。這令人難以置信,卻又是千真萬確的。自從經曆了布達佩斯的情變後,一連幾年內,我已對感情世界心灰意冷,隻是全身心地投入到藝術之中。


    我的演出又一次獲得了曾在維也納所獲得過的成功。麵對希臘男童合唱隊,觀眾們起初反應冷淡,可當我最後表演舞蹈《藍色多瑙河》時,他們情緒非常高漲。演出後我對觀眾解釋說這不是我要達到的效果,我希望表達的是希臘悲劇的靈魂。我說,我們必須複興合唱的美。可觀眾依舊大叫:“好啦,不要說啦,跳舞吧!跳《藍色多瑙河》,再跳一次吧!”他們一次次地鼓掌和叫喊。就這樣,我們在維也納收獲頗豐,之後又去了慕尼黑。我們的希臘男童合唱隊在慕尼黑藝術界和知識界引起了巨大轟動。著名的弗爾特汪格勒教授舉行了一次專題演講,論述我們這種由拜占庭琴師配樂的希臘讚美詩。慕尼黑大學的學生們對我們的演出大為欣賞,這些漂亮的希臘男孩子非常引人注目。隻是我個人代表50個姑娘跳舞,常常感到力不從心,隻得在演出結束後向觀眾解釋說,我現在一個人分飾多角,不久我會建一所學校,把我現在的角色還原成50個少女。


    柏林對我們的希臘合唱隊並不是很熱情,雖然來自慕尼黑的著名教授科尼利烏斯先生親自向大家介紹,可是柏林的觀眾還是像維也納的觀眾一樣大喊:“唉,跳《藍色多瑙河》吧,別管什麽希臘合唱曲了。”


    與此同時,那些希臘男孩們自己也感到了與環境的格格不入。旅館的主人已經不止一次地向我抱怨這些孩子不懂禮貌,而且脾氣很壞,還挑食,對服務員發脾氣。好幾家高級賓館都把他們趕了出來。沒辦法,我隻好在我柏林公寓的客廳裏給他們支上十幾張帆布床,讓他們跟我們住在一起。


    考慮到他們還是孩子,每天早晨,我們都照著希臘人的樣子,穿上麻繩鞋,打扮得像古希臘人那樣,帶他們去散步。一天早晨,伊麗莎白和我正走在這支奇異隊伍的前麵,忽然遇上德國皇後騎馬過來。看到我們的奇異裝扮,皇後竟然驚得從馬上掉了下來。


    這些可愛的希臘男孩同我們隻待了6個月。當時我們很意外地發現他們那天使般的嗓音開始變聲了,就連那些對他們非常欣賞的慕尼黑觀眾都開始不滿起來。我繼續一人分飾多角,但還是力不從心,再加上這些男孩子越來越跑調,弄得琴師也沒有了心情。


    這些神學院的學生對拜占庭音樂越來越沒有興趣,好像已完全失去了在雅典時的熱情。他們還經常缺席演出,次數越來越多,時間越來越長。終於有一天,這些男孩子因為跑出去跟咖啡館裏的希臘女子鬼混而進了警察局,我們察覺到,問題嚴重了。而且,自從來到柏林後,這些男孩子已經完全失去了當初在狄奧尼索斯神廟劇場演出時的那種天真無邪的孩子氣,每個人都長高了半英尺。每天晚上,劇院裏《乞援者》的合唱越來越不靠譜,堪稱噪音,觀眾們再也不會因為是拜占庭音樂而買賬。有一天,我們經過多次痛苦的商議後,決定把這些希臘男孩全部帶到魏海姆大百貨商店去。我們給矮個的男孩買了上好的成品燈籠褲,給個子高的男孩買了長褲,然後用出租車把他們送到火車站,給他們每人買了一張去雅典的二等車票,與他們深情地道別。把他們送走後,我們便不再想著複興古希臘音樂,而是開始研究德國作曲家克裏斯托弗·格魯克的《伊菲格涅亞和奧菲士》。 格魯克,巴洛克時期的德國作曲家


    起初我認為舞蹈是一種合唱的形式,或者是一種團體的情感表達方式。正如我過去努力向觀眾表現50個姑娘的悲傷一樣,現在我用舞蹈表現《伊菲格涅亞和奧菲士》中的情景,裏麵同樣需要表達一群少女的情感。因此,我非常渴望創辦一個舞蹈樂隊,並醞釀已久。在舞台金黃的燈光下,我仿佛看到了我的舞伴們雪白、柔軟的身影圍繞著我,還有強勁的雙臂、搖擺的頭顱、充滿朝氣的軀體和敏捷靈活的雙腿。在《伊菲格涅亞和奧菲士》的最後,陶裏斯的少女們為俄瑞斯忒斯的得救而跳舞狂歡。當跳起這些如癡如狂的回旋曲時,我感覺到我握住了她們伸過來的手;當回旋曲越來越瘋狂時,我感到了她們小小身體的扭動和搖擺。最後,在極度的歡樂中我倒在了地上,這時我看見她們:


    在長笛聲中爛醉如泥,


    還想獨自在林蔭中尋找野獸的足跡。


    我們每周在施特勞斯家裏表演一次,那裏也便成了狂熱的文學藝術中心,並多次發起關於舞蹈藝術的學術討論會。德國人態度嚴肅認真,喜歡刨根問底,對藝術形式也不例外。我的舞蹈最具爭議。各大報紙上經常刊登整版整欄的評論文章,對我褒貶不一。每次結束了令觀眾欣喜若狂的演出後回到家裏,我就穿著白色希臘裙,就著一杯淡牛奶,細細研讀康德的《純粹理性批判》,常常沉思默想到深夜,隻為了從書中找到我的創作靈感。


    經常出入我家的藝術家中有個年輕人,他額頭凸出,戴一副眼鏡,目光犀利。他認為向我宣示尼采的天才思想是他的使命。他說我的舞蹈表現力要想充分發揮,離不開尼采的指導。他每天下午都來用德語為我朗讀尼采的《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並負責答疑解惑。我本來就對尼采的哲學感興趣,因此我十分沉迷於卡爾·費登每天給我講哲學的那幾個小時的時光中。為此,我寧願放棄去漢堡、漢諾威和萊比錫等地的巡回演出。對於經紀人常常向我描述的那種大獲成功的環球演出,我已經沒有多大興趣了。我現在需要的是學習,並研發新的舞蹈和舞姿。還在兒提時代時,我就想創辦一所自己的學校,這種願望一直瘋長。這下經紀人可著了急,他一趟趟地找上門來懇求我去做巡回演出,並拿來一些褒揚我舞蹈的報紙,然而,這些都不足以打動我。夏天快到了,為了從藝術本源去研究理查德·瓦格納的音樂,我決定留在拜羅伊特一夏天。這個決定,簡直讓經紀人發狂。一天,瓦格納的遺孀來拜訪我,她的到來,使我的這一決心更加堅定。


    這個聰明熱情的女人——科西瑪·瓦格納給我留下特別深刻的印象。她身材高挑,雍容大方,眼睛迷人,鼻梁挺拔,額頭泛著智慧的光芒。她精通哲學和音律,說起話來語氣優雅而又鼓舞人心。我們聊了我的舞蹈,她告訴我理查德·瓦格納生前很不喜歡芭蕾舞和它的服裝。她說,瓦格納最為心儀的是酒神節歌舞和像鮮花一樣的少女的舞蹈,還說將在拜羅伊特舉行的柏林芭蕾舞團的表演根本不可能表現出瓦格納的原意。接著,她問我是否願意在瓦格納的歌劇《唐懷瑟》中表演舞蹈。這對我來說是個難題,我本身是不讚許芭蕾舞蹈的,也不願和它扯上一點關係,我認為它的舞姿會破壞人的美感,表現方式機械而粗俗。


    “噢,為什麽我沒有自己夢想已久的學校呢?”對她的邀請我脫口而出,“這樣,我就能把一群瓦格納夢寐以求的山林仙女、田野之神、半人半馬神和美惠三女神給您帶到拜羅伊特來。但是我現在孤掌難鳴。不過我還是會去表演的,我要把我對瓦格納作品的體悟,用舞姿表現出來。”  德國作曲家理查德·瓦格納和他的妻子柯西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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