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花拍打著海岸,鹹鹹的海風中飄著烤雞的味道。我把一塊肉塞到嘴裏,都要流口水了。好香啊。


    2006年12月,在開普敦,我同我的朋友格雷姆一起坐在沙灘上。二十多年前,他在南非海岸的一個島嶼上工作時患上了兩側腦幹中風,之後也成了一名aac使用者。格雷姆被空運到醫院,醒來時被告知他眼睛以下都癱瘓了。那時他25歲。


    今天格雷姆不能動,也不會說話,但是對任何懷疑他的人,他都會抱以獅子般的吼叫。雖然身體完全不能自理,大家都希望他能回去。但他拒絕回家讓母親照顧他,因為她母親住在南非的另一邊,而格雷姆想住在開普敦。所以他去了一家療養院,現在還在那裏住著。我從沒見過像他這樣熱愛生活並且可以傳遞熱情的人。


    他珍視每一分鍾,而且喜歡打破規則。雖然他不應該吃固體食物,但他很快就會讓別人喂他滿滿一口烤雞。我理解這種強烈得令人難以抗拒的渴望。“不可能醫生讓你做什麽你就做什麽。”對每個質疑他的人他都會這麽說。他告訴我,他並不隻是喜歡這種味道,更渴望咀嚼和吞咽這個生理活動。這也是為什麽格雷姆會時不時忘記醫生的囑咐,享受吃一小口食物的滋味。


    我們第一次見麵是在一年半前的會議上。現在我在開普敦是因為明天我們要在一次會議上發言。但在這之前,我們曾被安排並排坐在海邊看海,就像站在一條線上的金屬小鳥一般。我嚼著我的烤雞,回憶格雷姆早些時候給我看的一張照片。


    “她是——我認識的人。”他介紹照片裏對著鏡頭笑的漂亮女人時,眼睛裏閃耀著光芒。


    格雷姆可以用頭部的細微動作來控製頭部的紅外線指示燈,從而操作他的溝通設備和我說話。我也希望自己能給他看照片——我所愛女人的照片。但是我沒有,而且害怕自己永遠都不會有了,因為經過一次次痛苦的教訓後,我認識到,幾乎沒有女人可以忽視包裹著我的這層外殼。


    我不知道自己對愛的渴望是與生俱來的,還是在十多年前被播下了愛的種子。我仍然清晰地記得那一天。已經臨近傍晚了,一群學護理的學生來到護理中心。我正躺在墊子上,這時我感到有人在我身邊跪了下來。然後我嘴裏被塞進一支吸管,我抬眼看見了一個年輕的女孩。棕色長發襯托著她的臉龐,她手的溫柔讓我胸中突然湧上一股渴望,令我幾乎喘不過氣來。這個有著花兒和陽光味道的女孩對我來說變成了全世界,我希望這短短的瞬間成為永久。是這一件事,還是我所見的漢克和艾麗埃塔、戴夫和英格麗、gd和咪咪之間的一切,點燃了我心中對愛的渴望?又或許是因為父母這麽多年對我、對弟弟妹妹和他們互相之間的付出?


    不管是何種原因,隨著開始和人交流,我對愛的向往越來越強烈,而到現在我才明白自己曾是那麽幼稚。我以前真的相信,如果我對愛的渴求足夠強烈,愛就會發生在我身上,我就會找到一個人和我分享作為幽靈男孩的種種感受。然而維娜的事情告訴我這比我開始想得要困難很多,我也在努力接受這個教訓。盡管我不去想自己的感受,用工作去忘記,並且細數我所得到的,但有時我仍感覺孤獨。


    我很久之前就意識到,我對維娜的愛是我為自己書寫的一部神話,是我自己創造的一個精靈,怎麽也抓不到它。不管我怎麽想,她隻把我當朋友,而且我也不能責備她。但我並沒有學到她不經意間想要教給我的東西,反而一次次地犯同一個錯誤。雖然已經三十歲了,我有時候仍會想,我對於女人的了解也許同浸在黑暗中的那個十二歲小男孩一樣多。


    今年年初,我同爸爸去以色列參加一次會議,在幽暗的禮堂裏聽一位教授談我這種人發展戀愛關係時遇到的挑戰。不管多麽不想相信,但我知道他是對的。


    自開始學習交流,我就一次次地對擁有一個女朋友抱有希望,就像飛蛾撲火一般,但最後卻都是被她們灼灼燃燒的冷漠燒傷。我遇到過的女人,有的把我當做怪人來觀察,有的認為我是個需要克服的挑戰。有個在相親網站上認識的女人盯著我看,仿佛我是動物園裏的動物一般;另一個女人是個言語治療師,我去見她的時候她給我一支吸管,然後叫我吹氣,好像是讓一名病人作呼吸測試一樣。我特別想告訴這些女人,我不是一隻不會叫也不會咬人的結紮狗,我同他們一樣有渴望,也有感覺。


    從以色列回來後不久,我認識了一個女人,她和別人一樣吸引了我的注意,我又一次讓希望的種子在心裏生根發芽。我告訴自己,那個教授是錯的。他知道什麽?在其他方麵我有些期望也會落空,但是我仍會繼續期望。我很確定,這個女人是真的對我感興趣。有一天晚上我們出去聊天吃比薩的時候,我感覺心都要飛了起來。那短暫的幾個小時我感到和其他任何人一樣正常。但後來,她就發郵件告訴我她有了新男朋友,我心情又沮喪了起來。


    我真是個傻瓜。我怎麽能希望一個女人會愛上我呢?她有什麽理由會愛上我?我知道自己太容易受傷,會輕易感到疼痛和傷心。這使我嫉妒我的同齡人,他們十幾歲的時候經曆生活的打擊,然後學會了遵守規則。不管我怎麽努力不去在意,我都不可能接受自己內心熊熊燃燒著的愛之火將永不會有回應這個事實。


    現在望著大海,看海浪拍打沙灘,我想起有一次我在溝通中心主持開放日活動來了一對夫婦。這個男人和我年齡相仿,他同妻子和兩個幼小的孩子一起來的。這對夫妻的一切——從他們相互對視的眼神,從他們之間的寂靜和交流,都傳達出許多——他們深深相愛。


    “我丈夫患了晚期腦瘤,正逐漸喪失語言能力。”這個女人在丈夫去看我們展覽設備的時候悄悄地跟我說道,“但是我們想繼續同對方說話,越久越好。所以我們今天來這兒,看你們能不能幫助我們。


    “他想趁還能說話為我們的孩子錄個視頻,我想他也想為我錄一個。”


    突然間,她的臉凝固了一般。


    “我還沒準備好讓他走。”她低聲說道。


    想到將沒有那個可以依靠的男人,未來充滿了不確定性,她的臉上一片淒苦,就像寒風吹過冬天荒廢的海灘一般。


    “你認為我們可以從這裏獲得幫助嗎?”她輕聲問道。


    我對她點了點頭,然後她轉身向她丈夫走去。悲傷使我心如刀絞。那麽恩愛的一個家庭為什麽要被拆散?接著另一種感情襲來,那是一種嫉妒之情,因為我看見他們兩個相視而笑,他們有機會去愛和被愛,而這都是我想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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