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還是幽靈男孩的時候,我很少能窺見爸爸的感覺。有一次,大家都睡了,他來到起居室。黑暗中,我感到他身上散發著一種絕望感。


    “馬丁?”他看著我說。


    爸爸坐在椅子裏開始說話,當然我無法作出任何回應。他坐在那裏,盯著窗外的黑夜,跟我講他在鄉下度過的童年。那時候我爺爺一直想做農民,最後卻在煤礦工作。即使這樣,他還是種了土豆、豌豆和洋蔥,還從自己養的蜂窩裏采集蜂蜜,為家人提供盡可能多的食物。他還養了奶牛,可以擠奶、做奶油和黃油等。而對於其中一隻奶牛,爸爸做了一件幼稚、邪惡並且反叛的事情,這令他永難忘記。在黑暗的夜晚,他跟我講了這件事。


    “我用棍子打一頭奶牛。”爸爸低低地說道,“而且我還切了它的眼皮。我不記得為什麽要這麽做了。我真不該這樣的。”


    他沉默了一會兒。


    “但是,不知道為什麽現在我總想起這件事。因為我意識到從一頭奶牛身上得到的反應比你,比我自己的兒子都要多。


    “我隻是不明白為什麽會這樣。你怎麽會一年年地坐在這裏,一聲不吭呢?”


    爸爸的呼吸開始變得急促。我想要安慰他,但我什麽都做不了。他安靜地坐著,直到呼吸又平穩下來。然後他站起來,彎腰親我的前額,他的手輕輕抱著我的頭。和每天晚上一樣,他抱了我幾秒鍾。


    “去睡覺吧,兒子。”他說道。


    這麽多年他獨自照顧我,這是唯一一次他在我麵前表露出絕望。我一直沒有意識到這種毫不動搖的力量對我的支撐有多大,直到在我25歲的時候第一次同家人去旅行。


    通常,他們出去的時候我都被送到療養院裏,但這次他們帶我一起去了海邊。我很激動。我不記得之前看過海,巨大翻滾的海浪簡直令我無法呼吸。我不知道該害怕,還是該驚歎。大海吸引著我,同時也讓我恐懼。這些年來,我學著去喜歡海水支撐著我,讓我的身體浮上去,這最能讓我感到自由。但我從來都害怕去想象,對於大海我沒有一點兒防禦,如果開始下沉,我無法蹬腳或用胳膊劃水。


    爸爸推著我來到海邊。聽著海浪拍打海岸的聲音,我內心既激動又害怕。然後他扶我站起來,從沙灘拖著腳向水裏走去。我越往裏走就越害怕,而爸爸肯定也感覺到了。


    海浪開始沒過我的腳。爸爸一直對我說:“放鬆,馬丁。”


    但我根本聽不進去。麵對大海,我的腎上腺素循環到了全身,無力感比以往任何時候更加強烈。我知道它如果想的話,就能輕鬆帶走我。


    雖然我很猶疑,爸爸還是扶著我往海裏又多走了幾步。


    “你很安全。”他一直這樣跟我說。


    海水淹沒了我的腳和腿。我非常害怕,確定我就要被卷走了。我別無選擇,隻能隨之而去。突然我感到爸爸俯身靠近我。


    “你真以為我會讓你走嗎?”他的叫聲蓋過了海浪,“都那麽多年了,現在我會讓你發生意外嗎?


    “我在這兒呢,馬丁,我看著你呢。我不會讓任何事情發生的,所以沒必要害怕。”


    爸爸的臂膀牢牢地抓著我,他的力量讓我穩穩地站著。就在這一刻,我知道他的愛能保護我不受大海的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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