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後來者們


    1882年,丟朗-呂厄組織了第七次印象派聯合畫展。他租了聖托諾雷251號,拉了9位藝術家聯展。人數雖少,但精英畢至:莫奈、莫裏索、雷諾阿、西斯萊、畢沙羅、卡耶博特、高更們全部出場。這年,已獲勳章的馬奈擔當了沙龍評審委員。但此次之後,大家再次各奔東西。


    直至1886年,莫裏索依然記著昔年群英薈萃的榮光。她以女性獨有的溫柔和耐心,一個個拜訪朋友們,商量、談論、鼓勵,組織一個新的聚會。而就在前一年,畢沙羅和年輕人保羅·西涅克、喬治·修拉交上了朋友,他向朋友們推薦:


    “這兩個年輕人很有趣!”


    西涅克和修拉都曾熱烈崇拜莫奈。實際上,關於莫奈當時的地位,可以參見評論家戴奧多爾·杜雷的一段話。這位先生出版的《印象派畫家克勞德·莫奈》,是第一本莫奈的專著。他認定莫奈是“新繪畫”的領軍人物。他的總結是:


    “克勞德·莫奈成功地把稍縱即逝的印象固定在畫布上,而在他之前的畫家們不是忽視這種瞬間即逝的印象,就是認為根本無法用筆墨來表現。海水和河水的千姿百態,雲層中光線的千變萬化,花朵鮮豔奪目的色彩,熾烈陽光下樹葉五彩繽紛的折射——這一切都被他抓住,並真實地表現出來。莫奈在畫風景時,不但畫其靜止和常態的一麵,而且也畫它在光線作用下所顯露的轉瞬即逝的一麵,從而給人以強烈的和震撼心靈的視覺感受。”


    對修拉們來說,莫奈、雷諾阿們都是前輩英豪,是戰鬥的眾神,精神足以學習,但技法上未必是楷模。修拉曾研習過安格爾的畫,也曾分析過德拉克洛瓦的作品,莫奈們對光與色彩的理解令他服膺,但他走得更遠:他研究了謝弗雷的光學著作,決定“更理性、更科學地描繪光”。他學印象派做戶外速寫,但在畫室內完成大幅油畫。他並不去把握看到的光,而是將他觀察到的事物,轉化為色點。采用接近太陽光譜的色彩,不用線條,不用塊和麵,隻是理性地編製、科學地排列,來製造畫作。他指望這能使色彩在眼睛裏混合起來,而不失去強度和明度。


    ——後世稱修拉的風格為“點彩派”。


    畢沙羅覺得這招很新鮮,可是莫奈、雷諾阿和卡耶博特卻大為不滿。莫奈認為這種方法是純技術的工廠,缺乏感受。實際上,印象派的諸人,雖然無一例外地熱愛戶外光線,但他們對機械化和程式化的痛恨,到老彌辣。修拉的畫法去掉了所有的輪廓,把每一個形狀都分解成彩色小點,並對形象進行根本的簡化,更多描繪了圖案,但完全退出了“描繪眼前所見”,這是另一個極端。於是1886年的印象派第八次聯展,修拉和西涅克列了名——也就在這一次畫展,修拉著名的《大碗島的星期日》出展了——莫奈和雷諾阿便退出了。


    實際上,這也是最後一次印象派聯合舉辦畫展。這一年後,修拉的朋友費奈翁出版了《1886年時的印象派》,提出了“新印象派”這個詞,認為修拉和西涅克已經足以開山立派——換句話說,舊印象派這一代人,可以就此結束了。


    1886年前後,除了第八次印象派聯展,還有以下事件:1885年,雷諾阿當了爸爸,開始玩線描法;1886年,凡·高初次訪問巴黎,看了德拉克洛瓦的畫,開始描繪花卉,並學習點彩技法;同年塞尚得到200萬法郎遺產,解決了經濟問題,終於可以不考慮謀生,集中精力於繪畫;1887年高更在布列塔尼和巴拿馬找到感覺,與印象派決裂。時代之輪轟然前進,這些年輕的天才將被後世稱為“後印象派”,而且將為20世紀初的表現主義、立體主義等諸多流派提供靈感。可是印象派,確切說,是莫奈這一代人,真正走向結尾了。這些在格萊爾畫室相識,在落選作品沙龍嶄露頭角,隨後與馬奈、莫裏索、畢沙羅、卡耶博特們一起開辟時代的年輕人,在19世紀60年代後期離經叛道,從巴比鬆畫派獲取靈感,在蓋爾布瓦咖啡館高談闊論,在19世紀70年代初找到新概念,在1874年被集體評價為“印象派”,之後十二年間聯展八次的人,這批被後世認為“印象派”的畫家們,到此終於結束了群像的演出,真正各奔前程。


    大碗島的星期日(修拉作) 油畫 1886年


    也就在1886這一年,莫奈46歲,人生狀態發生了巨大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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