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道


    五男一女圍坐在中式圓桌旁,他們的眼睛都被緊緊纏上黑布,隻能藉由其餘未受限製的感官,去感受空氣中彌漫著的濃濃氣味—混合了奇異的肉香,以及他們體內本能散出的饑渴和興奮分子。


    「歡迎各位嘉賓來到『呢喃山莊』參加一年一度的頂極名菜禮讚之旅,我是山莊的總管老胡,您所在之處是擁有百年曆史的名店『百裏香』餐館,為了增加各位用餐的興致,我們特別設計了一連串簡易的美食謎題,要來考驗諸位美食家的實力。」


    滿頭白發,身著緞麵素色長袍的胡總管談吐優雅,笑容可掬地接續道:


    「現在就要請各位在蒙眼的狀態之下,猜猜我們等會兒端上的是什麽菜名?另外,為求公平起見,煩請各位在過程中盡量保持緘默。」


    登時,一個覆滿金色圖紋浮雕的餐盤被夥計小心翼翼地從後堂托出,放置在一名方麵大耳的高大男子麵前。


    「閣下想必是赫赫有名的品雞達人劉安基先生?相信這道菜的口味絕對能讓您滿意。」


    胡總管恭敬地說道,並指示身旁著藏青勁裝的夥計掀開餐盤上的圓蓋。


    「啊!」劉安基不禁出聲讚歎,雖然看不見這道菜的樣貌,但光聞它源源不絕散放的鮮美熱氣,就已令人食指大動,垂涎三尺了。


    這是一盤看起來再普通不過的雞肉,雞皮被烤至深褐色,看來十分酥脆,而雞肉的部份則是白皙柔軟,滿溢著誘人的醇厚雞香。


    夥計細心地將雞肉切成容易入口的大小,夾起一塊帶皮的肉送至劉安基嘴邊供其品嚐。


    「啊!這甘香韌爽,油而不膩的口感,難道是……」


    劉安基忍不住又要求夥計再來一塊,隻覺得這肉香滑有勁,愈嚼愈香,讓人嚼得舍不得停下來。


    「不知劉先生現在是否方便答題了呢?」胡總管的催促溫和有禮,卻帶有一股不容忽視的威嚴。


    「我知道了。」劉安基放下象牙製成的玉箸,不疾不徐地答道:


    「這是『風乾雞』,原本是道藏菜,廚師須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拔光活雞的羽毛,取出其內髒,並填調料入雞腹,再以精巧的技術縫合,懸掛於通風處……」劉安基說到此頓了頓,露出嚴肅神情繼續道:「雞肉能維持如此新鮮彈牙的狀態,原因在於當時雞尚未放血殺死,仍是活的!它是活生生被吊在空中受盡折磨而死的,臨死前還不停發出淒厲的啼叫……雖然作法甚為殘忍,但以風吹降溫,能吊乾水份,迫走脂肪,雞味更濃,倒是當今廚界難得一見的好技法!」


    「嗬嗬……」胡總管露出滿意的笑容,同時稱許道:


    「一開口就能指出這道菜色的精妙之處,不愧為品雞達人,這道題,無庸置疑地您是答對了!」


    胡總管向夥計們示意後,劉安基的眼罩被解了開來,同時全體人員更齊聲鼓掌叫好,現場氣氛被炒熱了不少。


    「接下來,就輪到珍奇料理比賽的萬年評審—蔡文雄先生,請上菜!」


    夥計聞言適時端上盛有銀製精美湯爐的餐盤,奇怪的是,那隻是一盅放有調料的冷湯,從外觀暫且看不出裏頭的玄機。


    名喚蔡文雄的禿發男子抹了抹鼻上的油光,一臉疑惑,直到夥計點上湯爐上的火,聽見那爐內逐漸加溫吐泡的聲響,他才安心地頷首,似乎已知道了答案。


    隨著爐火愈來愈熱,這鍋冷湯才漸漸現出它的真麵目—原來是一隻生甲魚(俗稱「鱉」)!甲魚不由自主地一口一口喝下含有調料的湯,身體卻不停掙紮翻滾著,任憑它有再強烈的求生意誌,也抵擋不了食客們貪饞的嘴。


    「鱉肉都快熟了,我先開動啦。」


    等不及夥計們的伺候,蔡文雄心急地扯下眼罩,率先舀起一碗熱騰騰的甲魚湯,舉起碗底大口灌入喉內,他一點也不將那熱湯的燒燙當成一回事。


    「嗯,湯頭甘甜,肉味鹹鮮,真正是天下第一頂極湯品,胡總管,這道『鐵板甲魚』真是名不虛傳。」


    「正確答案。我就知道瞞不過您蔡先生的好見識,真是太精彩了。」


    胡總管話一說完,現場夥計們又再次爆出熱烈的掌聲,然而蔡文雄並不搭理他們,隻自顧自地將眼前的甲魚肉啃食個精光。


    「再來這一位……欸,這不是台灣最具公信力的權威美食雜誌編輯—江正榭先生?久仰您的大名,這一趟回去還冀望您能在報導裏為我們美言幾句!」


    「這是當然。隻不過,您不覺得這幾道菜都太過殘忍,而且也沒什麽原創性?」


    說話的是一名滿臉胡渣,一頭蓬發的結實黝黑男子。


    「嗬,我承認上幾道菜作法都有些許中國十大禁菜的影子,但還是有決定性的不同。比如說,風乾雞和甲魚的飼料,是用我們精心調製的獨家秘方製成,肉質自然不是普通牲畜比得上的,不知劉先生和蔡先生感覺如何?」


    胡總管話鋒一轉,將目光甩向劉安基和蔡文雄兩人,隻見他倆臉孔在飲食之間漸泛紅潮,劉安基不自禁喃喃說道:「嗯,真奇怪,體內有股燥熱的感覺……」


    「這是正常現象,不用擔心,過一會兒就好了。」胡總管淡淡安撫道。


    「那麽,準備好上下一道菜了嗎?」胡總管向江正榭徵詢他的意見。


    「失禮了,請您繼續。」江正榭嘴裏客套道。


    「接下來這道菜比較費工夫,來人,將材料拖進來。」


    後堂傳來含糊的一陣「哞」叫,夥計死命拖拉著進廳堂來的竟是一條渾身淌血的公牛!


    那頭牛似乎早先被人用棍棒教訓過,失去夥計們用繩子捆紮的支撐力,牠「鈍」的一聲四肢便癱瘓在地,露出大半個側腹,嘴裏持續著低沉的悲鳴。


    「牠……牠是活的!你牽了條活牛要現場宰殺?」江正榭額頭冒出鬥大汗珠,不可思議地驚叫道。


    「身為名雜誌社的美食編輯,說出這種話不覺得不夠專業?難道您想放棄?」胡總管眯著眼嘲諷道。


    「不……」江正榭勉強穩住心緒,言不由衷地答道:「我會撐到最後的。」


    「很好。」胡總管一反方才陰沉的臉色,繼續招呼夥計們工作,隻見他們又合力端出一大鍋滾燙的老湯,湯裏冒出的熱氣將眾人的麵頰都給薰得紅通通的,好像隨時都會醉臥桌前似的。


    「接著才是重頭戲。江先生,您想先從哪個部位開始?」胡總管眼神熱烈地盯視著那頭垂死的牛,語帶興奮地問道。


    「隨便。」江正榭隨口答了一聲,隻想快點結束這場噩夢。


    「那好,就讓在下為您挑一塊上好的牛腩肉吧。」


    胡總管指示廚子用刀子直接將那部位的牛皮切剝下來,露出紅豔豔的鮮肉,每當刀子切進一寸,那牛體便抽動一分,連哀嚎的氣力都失去了。


    「好了,現在開始料理食材,請諸位盡情享受吧!」


    胡總管話聲稍歇,廚子便迫不及待將燒沸的老湯往裸肉上澆了下去,原本昏死的牛此時接受到新的淩虐刺激,不幸地蘇醒過來,可是等著牠的卻是一杓又一杓酷刑的煉獄!言語難以形容的慘叫聲從牛喉裏不斷湧出,叫得人驚心動魄,心膽俱裂!


    「讓您久等了,上等的牛腩一份!」胡總管親自將肉盛在盤裏,往江正榭麵前重重一擺—混著血水的湯汁順勢濺到他臉上,一股濃濃的腥味衝進他鼻內,江正榭連忙解下眼罩,用桌巾擦拭臉部,失聲叫道:「幹什麽!」


    「啊,在下真是老糊塗了,這麽不小心。」胡總管一麵指示夥計們將桌麵清理乾淨,一麵陪笑道:


    「這道題早被您猜中是以活牛為材料,所以就算您答對了。」


    江正榭不滿地哼了一聲,忿忿說道:「這道菜剽竊中國『活叫驢』的作法,隻不過換了條牛虐待罷了,我很失望『百裏香』竟也使用這麽野蠻的料理方式。」


    「江先生,您這話說得太快,舉凡市場裏將活雞丟入滾筒脫毛絞死,將活魚分段烹調,把生蝦在油鍋裏活活燙死的景象,你們還不是習以為常?搞不好還在旁喊著味道好香咧!有誰敢批評這些小販、廚師、主婦們野蠻?不單是你們編輯不敢得罪那群吃葷的讀者,諒總統也得讓那成千上萬吃葷的選民三分呐。」


    胡總管這番話說得江正榭啞口無言,的確,身為美食雜誌編輯的自己,不也是操刀用刑者的幫凶之一?現在才良心發現隻顯得過於矯情了,不就是將隱居幕後的屠宰場挪到食客麵前上演罷了,竟能讓人如此震撼!


    江正榭夾起盤中肉試圖要吃,卻硬是進不了口乾舌燥的嘴裏。


    「看來,江先生還是不肯品嚐這道佳肴的美味,殊為可惜。」


    胡總管差人將半死不活的牛拖進後堂,又將牛腩肉全倒進了廚餘桶,這時在座一名姿容豔麗的豐滿女子卻出聲惋惜道:「啊!我也覺得可惜,真想嚐嚐那條牛其他部份,新鮮的肉能讓女人永保青春呢。」


    「您就是玫瑰月子餐的創辦人之女—黎桂芳小姐嗎?真是百聞不如一見,萬中選一的大美人!」


    胡總管恭維了一番,說得黎桂芳樂不可支,她抬起過於豐腴的手臂撩撥鬢旁的卷發,露出肥厚的下巴線條說道:「別盡說些逗人開心的客套話了,快上下一道菜吧,我都快饞死了。」


    「是的,謹遵黎小姐吩咐,這道菜頗費工夫,裏頭已料理了好一陣子,過不久就可上桌了。」


    俄頃,夥計們合力端出了一個空前巨大的餐盤,將蓋子一掀,一股燒烤的香味充溢四座,原來是一隻大腹便便的烤全羊。


    「什麽嘛,聞這味兒就知道,隻是烤羊肉而已嘛……」黎桂芳抱怨的話還未說盡,廚子便迅速劃開母羊的下腹部,露出一隻乳羊的軀體—和母親一樣,乳羊也被烤得通體金黃,麵目全非。


    「黎小姐,請您稍安勿躁,這可不是普通的烤羊肉呐,請您品嚐之後再作評論吧。」


    黎桂芳咀嚼著夥計送入她口中的乳羊肉,隻覺得皮酥肉嫩,入口即化,滋味鮮美無比,不隻沒有半點腥味,還更添幾分醉人的乳香味。


    「原來是『炭烤乳羊』。但你們這道菜的風味更勝我以往嚐過的所有羊肉料理,真是太美味了。」


    黎桂芳解下眼罩,沾滿油脂的紅唇盛讚道。


    「這是您不嫌棄,黎小姐監別美食的功力也是一流的。」胡總管此話一出,現場又是少不了一陣恭賀的掌聲。


    「我想,黎小姐對這種一屍兩命的母子料理應該再熟悉不過了,不是嗎?」發話的是一位麵貌斯文白淨,衣著高級的中年男子,他語帶譏刺的話惹得黎桂芳臉色青一陣白一陣,卻又不好當場發作。


    傳言黎桂芳的丈夫性好漁色,到處拈花惹草,將外頭情婦搞大肚子後,黎桂芳隻得跟在後頭替他收拾殘局:拿錢逼這些女人墮胎!若有不從,她便叫流氓混混對孕婦們拳打腳踢,據說還曾鬧出人命,花了不少錢才將這些肮髒事掩蓋下來。


    「這位不是鼎鼎大名的美食企業家—唐易先生嗎?我們『百裏香』這小小餐館竟能請到如此貴客,真是蓬蓽生輝!」


    「我話先說在前麵,一般口味的料理是無法令我滿意的。」唐易口氣頗為傲慢。


    「唐先生您放心,接下來這道菜絕對不是『普通』料理。」胡總管自信滿滿地保證。


    夥計從後堂端上罩有透明圓蓋的餐碟,裏頭竟是數隻剛出生的幼鼠!那幼鼠肌膚白淨透明,裏麵內髒清晰可見,手腳笨拙地蠕動著,尚不知大難即將臨頭。


    「哦,是著名的『三吱兒』?」


    唐易自信地扯下眼罩,興致勃勃地舉起筷子夾住一隻扭動的幼鼠。「這是第一聲『吱兒』。」


    唐易邊解說,邊將幼鼠移至放沾醬的碟中,將鼠首鼠身按壓至盤底。「這是第二聲『吱兒』。」


    緊接著,唐易毫不猶疑地將活鼠放入口中,門牙臼齒一並齧破幼鼠的肚腸,滿嘴的血、油和腥羶噴濺在嘴邊。「這是最後一聲『吱兒』!」唐易伸出紅舌舔了舔唇邊,一副意猶未盡的模樣。


    「美食企業家絕非浪得虛名,監別力和膽識都是一等一的!」


    胡總管讚佩道,全場夥計也爆出如雷的掌聲!


    「喂!該輪到我了吧!我都快餓扁了。」一名長相平凡,身形極為瘦削的蒼白男子忍不住抱怨道。


    「是是是,怎敢怠慢我們最重要的客人—擁有最厲害舌頭的美食旅行家陳祥先生?您放心,菜色絕對會令您滿意的。」


    夥計從後堂牽出一隻頭覆黑巾,四肢毛茸茸的生物,並迫使牠鑽入圓桌下,頭部從圓桌正中央挖好的洞緩緩伸了出來。


    此時,黑巾早已順勢滑落在洞口,隻見一顆渾圓碩大,套有金屬箍兒的猴腦袋卡在圓桌洞中,麵貌十分可愛的小猴兒好奇地四處張望,眼珠烏溜溜地在眾人間流轉,溫馴得惹人憐愛。


    「我有預感今天能一飽口福。」陳祥舔了舔乾躁的唇,露出白森森的牙齒,略帶興奮地說。


    夥計們拿出一把小錘,身體欺近幼猴的腦袋,咚的一聲往金屬箍兒的中央一敲,那幼猴的頭蓋骨竟應聲而落,小猴兒的腦部完全裸露了出來:紅白相間的腦閃著濕潤的光澤,一股淡淡的腥味在席間散開。


    胡總管又吩咐夥計們從隨後推出的麻油燒爐內舀了一匙燒燙的油,直接澆淋在小猴兒敞開的生腦上,滋滋的燒灼聲混雜著小猴兒絕望的慘叫,充血的雙眼直盯著頭顱上方,這慘狀卻引不起旁人的一絲關注和同情。


    「我知道啦,這是中國第一禁菜:生食猴腦。得趁還新鮮的時候吃,別浪費時間了。」陳祥心急催促道,眼罩早已被他扯下扔在桌邊。


    「謝謝您的褒獎,能得到陳先生的稱讚,我們『百裏香』的用心至此總算有了回報。」


    陳祥接過夥計遞來的一匙粉紅冒煙的猴腦,迫不及待地往口裏送,臉上浮現幸福滿足的表情道:


    「這腦不隻新鮮,還帶著一絲芬芳的血味,口感滑順,真正是一道頂極珍品。」


    「料理的不敗法則,就是食材新鮮,而還有什麽能比直接從活體取肉更新鮮的做法呢?讓客人在第一時間品嚐血肉的極致美味,就是我們『百裏香』多年來努力的目標!」胡總管露出深不可測的笑,繼續說道:「為了答謝諸位貴賓們不辭勞苦,大老遠來到地處深山荒郊的小店作客,我們『百裏香』決定以一道獨門秘法製成的極品菜肴招待各位,請拭目以待。」


    胡總管一聲令下,又從後堂紛紛端出了六個罩著墨黑圖騰方蓋的餐盤,掀起蓋子的瞬間,一陣陣鹹香微腥的氣味從裏頭泄了出來,盤上竟是幾塊看似尋常的褐色肉乾。


    「這是什麽味道?」


    「看起來沒什麽特別的。」


    「嗯……這東西倒是有點意思。」


    眾人不禁你一言我一語地談論起來,因為對於監別美食具有絕對自信的他們,實在難以想像這世上還會有他們所不知道的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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