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劍亭意猶未盡地端著茶杯,小藍捧著托盤走到桌邊,半蹲下來將一個酒壺和兩隻杯子擺到了桌上。“先生,你要的酒。”


    唐劍亭貪婪地聞著撲鼻的酒香,道:“這是二鍋頭?”


    “不是,”白夜抬頭一笑,“是一壺女兒紅。”


    唐劍亭嘴巴張著沒合上:“女兒紅?”不是古裝電視劇裏,那些去客棧的人肯定要喊一句“老板,來壇女兒紅”的經年不變的台詞?


    他盯著桌上小小的一個酒壺,這種醇烈的香氣是做不了假的,問白夜:“你怎麽會有這種東西?”


    “因為這也算是古董。”白夜答道。


    小藍握著酒壺的把手,為兩人麵前各自斟了一杯酒,然後她就放下酒壺,端著托盤離開桌旁,慢慢走回了店裏。


    唐劍亭看著她的背影又是失神片刻,已經深秋,她還穿著一件深色蓋腳的長裙,轉身時裙角就微微飄起來。


    白夜狀似不經意地問:“看什麽呢?”


    唐劍亭轉臉看著他:“白夜,她是你什麽人?”


    白夜像是頓了頓,淡淡道:“不是說了,她一直幫我照看著店。”


    唐劍亭顯然有點疑惑:“那就是店員?不會吧……她叫你先生,看著不像啊。”


    白夜一下就知道唐劍亭誤會了,忍住笑道:“‘先生’這個稱呼用在哪裏都可以,她叫你先生也可以啊。”


    唐劍亭撇了撇嘴,他倒是想呢,可是人家不叫啊。


    抬手端起杯盞,喝了一口酒,頓時,唐劍亭瞪起眼,臉上出現極度不可思議的表情,良久才微微張開嘴,聽見他深深吐了一口氣。


    “這酒……”


    “是否極美妙?”白夜笑著替他接了一句。


    唐劍亭喟歎:“美妙,的確美妙。你這酒是怎麽釀出來的?配方是什麽?”


    白夜道:“不是說了這是古董,不是我釀的。”


    “你就扯吧,反正吹牛也不用花錢。”唐劍亭明顯還是不信,倒也不能怪他,他還真的從來沒聽過酒也能當古董賣的。


    白夜也沒有再解釋,握著酒杯慢慢喝著酒。


    三杯酒下肚,唐劍亭竟然覺得眼前有點迷糊了,他一摸酒壺,也已經空了。他隱約明白這酒後勁大,還是不由笑道:“不是說女兒紅算是比較溫和的酒嗎,怎麽這麽容易醉人?”


    白夜笑了:“古人的酒,再溫和也是烈酒。你挨不住是正常的。”


    唐劍亭仔細看了看白夜,他仍是目光清明,臉上也一片正常。“那你怎麽就不醉?”


    白夜的眼眸微閃,或許在醉意中看著就有點斑駁:“當然是因為我喝習慣了。”


    唐劍亭不懷好意地打個酒嗝:“人家都說,古董上都是埋藏著一段故事的,你非說這酒是古董,那它有沒有什麽故事?”


    白夜微微一笑:“當然有了。”


    “什麽故事?說來聽聽。”


    白夜道:“這個故事可就長了,如果你要聽,非得有個五天五夜才能講完。”


    唐劍亭比出手指頭,嘿嘿笑道:“這你不用擔心,劉、劉隊,剛剛給我放了個大假,一星期!”


    白夜聽出不對勁:“你怎麽了,無緣無故為何放你這麽長時間假?”


    唐劍亭歎了口氣:“別提了,劉隊說我狀態沒回來,給我一周時間好好調整一下心態。讓我別再心不在焉的。”


    白夜笑了笑:“那可就是你的不是了,工作中心不在焉,可是要被炒魷魚的哦。”


    “烏鴉嘴,”唐劍亭瞪了他一眼,“我肯定會調整好的,調整心態一向是我的強項。”


    “話說在前頭,我這裏可沒有你住的地方,你要聽故事也明天來吧。”看了一下天色,白夜不客氣地下了逐客令。


    回去的時候,天確實已經剛剛黑下來,唐劍亭從公交車上下來,就自己往街裏麵走。遠遠看見街頭,柳桐軒的書攤還在擺著,他心裏奇怪,便慢慢走過去。


    微微的夜色中,柳桐軒坐在躺椅上,手裏正捧著一本書,躺椅微微搖晃,隱隱中,竟像是那遙遠時光裏,穿著長袖青衫,手握詩經朗朗,名士風流的少年公子。


    “小柳還沒回去?”唐劍亭出聲,打破了四周寂靜。


    柳桐軒微微睜開眼,看見他,笑了笑:“小唐,是你。你從古董朋友那裏回來了?”


    聽到“古董朋友”,唐劍亭嘴邊抽了抽,片刻還是微笑道:“是啊,你還不收攤啊?”


    “快了。”


    ……


    “那我不打擾你了,忙著啊。”唐劍亭離開書攤,抬腳往前走。


    “小唐……”身後,柳桐軒突然叫住他。


    唐劍亭回過頭:“什麽?”


    柳桐軒遞過來一本書:“這個給你。”


    唐劍亭低頭一看,哇,《牡丹亭》。


    “這個……嗬嗬,我不怎麽看這類書。”


    “那正好拿去看看吧,”柳桐軒輕輕笑了一下,“這書放我這裏,常常放在書堆裏不小心就弄壞了,正好送給你。”


    “啊,那多不好意思。”唐劍亭伸手在口袋裏一摸,暈,隻有坐車剩下的兩塊錢了。


    柳桐軒的笑容很溫和,像玉的光澤般清潤:“不用給錢,快去吧,馬上看大門的沈伯要不讓你進門了。”


    唐劍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我走了,你趕緊收攤吧,晚上也比較冷。”


    柳桐軒點了點頭。


    唐劍亭回到家,盯著手裏的書看了半晌,片刻,還是將它放到書架上,反正今晚是不會看了。不然他一個大老爺們抱著本牡丹亭,鑽在被窩裏看得津津有味,那畫麵想想唐劍亭都覺得老臉發紅。


    於是洗漱了一番,唐劍亭香甜睡了一覺。以後的幾天裏,他還真就天天跑去古董店,聽白夜說故事去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故事開場


    要說女兒紅,最遠近聞名的,要數洛陽女兒紅。這個故事,就發生在那杏花煙雨,美酒名花的洛陽城內。在那繁榮盛世的年代,騷人墨客最喜歡寫的也是洛陽,洛陽牡丹,花中絕色。


    明德年間,許多趕考的才子都在洛陽落腳,鉛華紅樓之上,數不盡的舉子文人,江左風流,將洛陽城渲染的一片浮華。


    其中有一位最最出名的洛陽書生,姓柳,人們都喊他柳生。這柳生俊朗俏眉,低頭一笑那點溫柔,回首的瀟灑,能把當時女子的魂兒都勾了去。


    據說當時洛陽城外有一大片梅林,各色各樣的梅花開遍沿途三裏的河道上,文人才子們,平時最喜歡到這裏遊玩,劃上一隻小舟,對著河岸美景,一不留神就吟出辭藻華章。


    那日,柳生也租了一隻小船,讓船夫劃槳,舉凡有才氣的人都有些怪癖,柳生也不例外,他平日最不愛和一群人廝混在一起,沒事總喜歡獨自做點什麽。這次到城外來,他也是一個人租船出遊。


    小船行駛到一個河道,這裏的岸上,全是那種豔麗的紅梅,開遍了幾乎整條岸邊。枝搖曳擺,紅色的花朵如同嬌羞的絕代佳人,陣陣微香撲鼻。柳生滿眼看到的都是火一樣的顏色,不禁有些癡了,“船家,前麵靠一下岸。”


    船行了一會,船夫舉著漿撐住岸邊一塊,船緩緩停住。


    柳生轉身給了一兩的碎銀子,便上了岸,慢慢走進了梅林裏。


    梅林深處清幽,一條小路通向裏麵,路上散落著梅花的花瓣,柳生順著道路一直走向前,忽然他就怔住了。


    說起來,柳生這次執意進來梅林,還因為他與同窗的夥伴打了個堵,許多前來此處梅林的人,都說這裏有一個仙子,梅中仙。據說梅中仙是個極漂亮的女人,柳黛芙蓉,眼底含情。衝人望一眼都是極盡的嫵媚妖嬈。


    也有人說梅中仙是個妖精,所有看見她的男人都無法再走出那片梅林,因為被她永遠留在了那裏。


    柳生便與同窗的幾個夥伴打賭,到來此地一探究竟。


    然後,柳生呆住了。他竟然看見在前麵的桃花樹下,坐著一個貌比西施的女子。那個女子好像腳受了傷,羅襪上泛著點點的血跡。她的烏發從胸間垂下,安然垂在腰間,像是最美的青絲瀑布。


    這就是他們所說的梅中仙?


    女子朝柳生轉過臉,一雙美目就帶著流轉的光華盯在柳生的身上,的的確確是國色天香、勾人斷魂!


    柳生被看得心裏開始癡了,他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忽然間,就看見女子笑了一下,巧笑倩兮,就像那滿樹的梅花都卷著最溫柔的醉香撞進了他的心田。


    船夫在外麵,左等右等不見柳生出來,正奇怪呢,忽然就看見柳生的身影從梅花樹間出來,一臉失魂落魄地直接登上了小舟。


    可是柳生回去就病了,躺在床上整日精神恍惚,別說進京趕考了。這柳生與其他的貧寒讀書人還不同,他出生的家裏是有家底的,祖祖輩輩也算有些餘蔭,家境不說大富,也是殷實。柳生從小在家裏長大,也算公子少爺了。


    眼見公子病了,一幹隨行的小廝也幹著急。不知有誰,就把音信報告給了當家老爺。


    柳老爺年輕時做過一方太守,聽說這一根獨苗生了病,馬上著急上火,親自趕來一看,更是憂心不已。過了幾天,見兒子看了幾個大夫不曾好轉,立刻就命令小廝在城內城外的牆上張了榜,掛出懸賞。


    說,隻要有人治得了他家柳生的病,便賞金千兩。


    一時洛陽熱鬧,身懷醫術的人均躍躍欲試。可是原先去的幾個郎中大夫,因為濫竽充數,都被盛怒之下的柳老爺轟了出去,第三個去的人更是直接被打出了門。


    這一下,沒有真本事的人還真不敢去了。


    可真本事的人又哪裏那麽好找,洛陽的掛牌的名醫接連都被請去,可是卻沒有一個人讓柳生恢複生氣的。柳老爺急火攻心,不得已將賞金價碼一加再加。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不出三天,門口的小廝就回報柳老爺,說,有郎中上門,肯為少爺瞧病了。


    柳老爺一聽大喜,一疊聲叫:“快請,請進來!”


    小廝答應一聲,一溜小跑著向門房那裏,通傳消息去了。不一會兒,門外那裏人影閃動,有人過來了。


    柳老爺這廂心裏大石頭放下,安然坐在椅子上端起茶盞。可一見到郎中的樣子,他就犯難了。


    隻見小廝領進來的人,並不是什麽背著藥箱的大夫,而是一個年輕公子,再仔細一看,這年輕公子還特別俊,一張臉不說瘋魔萬千少女,也是美的不像話。


    頭發用絲帶束了一把,有大半散在背後,穿著一身如雪白衣,看著沒有一丁點像個看病治人的郎中,猛一看倒像哪個千古風流人物。


    柳老爺一看就有點發怔了,半晌還是問:“公子可以治好我兒……柳生的病嗎?”


    白衣公子答應的倒是異乎尋常的爽快,眯眼一笑,說:“可以。”


    柳老爺一聽,隻要真有本事,先不管人長得怎麽樣,趕緊就讓小廝領著去看看柳生。小廝歡天喜地,領著人去的路上,問起旁邊的公子姓甚名誰。


    那公子手裏捏著一支桃花流水的扇子,輕輕抵著下巴微笑:“我姓白,你們叫我白公子就行了。”


    小廝連連點頭,伸手道:“白公子,請!”


    白公子倒是不客氣,踏進了柳生的房門。房間裏到處用芙蓉帳遮著,投下淺淺的一地暗影。他看了一圈屋裏的人,便輕輕地對小廝說:“我看病忌打擾,必須讓屋中的其他人都退出去。一個都不能留。”


    小廝一聽誰也不能留在這裏,馬上猶豫了起來,如果沒有人看見屋裏的情形,出了任何事,那他們全部人加起來也擔不起這個責任。


    白公子緩緩伸出扇子,看著小廝的眼睛,說道:“倘若我診不出你家少爺所犯何病,而原因恰恰是由於你們壞了規矩,你說,到時候又當如何?”


    小廝一時被嚇住了,白公子那張漂亮帶笑的臉就在眼前,他馬上扯著嗓門叫出來:“老爺說了,一切聽從白公子吩咐,現在都退出去,讓白公子為少爺看病!”


    狐假虎威,手握金牌令箭的人永遠氣勢壓人,小廝一吼之後,房間裏伺候的丫鬟仆人都互相看了看,然後慢慢挪動腳,緩緩地向門外走了過去。


    小廝自己也不敢多留,看了眼白公子後,便慢慢退出門外,將兩扇門都關了。


    白公子轉過身,看向前麵,那紅羅紗帳遮蔽住的床榻之上,隱隱約約有一個人影躺在上麵。他用扇子敲了一下手心,慢慢地走過去。


    來到床邊,看見床頭有一張春凳,他便坐上去,緩緩挑開了帳簾。


    一個文弱書生的臉孔出現在麵前,白公子秀致的眉像是挑了一下,挑著帳簾的手沒有放下,眸中漸漸有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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