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明浩是第一次看見白夜的能力,驚駭之餘不由從心裏對他的印象產生改觀。黑影似乎隻是集中對付白夜,他們這邊反而清淨許多,即使這樣,渺渺依然沒有任何放鬆地堅守陣地。


    黑色緩慢地聚攏,一道黑影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了白夜的身後。白夜專心致誌戒備著前麵的一群怨鬼,對此並無所覺。一隻血手拍向他的後頸,他隱隱感到一股涼意襲來,想要避開卻已經來不及了,血手重重印在了他的身上!


    白夜瞬間隻感如墜冰窟,渾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住了。一口血霧從口中噴出,同時,一股劇痛從心口傳入大腦,身體搖晃了幾下,幾欲昏厥,卻又在突然間僵住不動。


    “白夜!”藍曉驚得大喊出聲。


    渺渺大叫了一聲,身體就要撲過去。卻被白夜厲聲喝止:“別動!”渺渺不甘地瞪著那道黑影,終於還是沒有撲過去。


    白夜苦笑了一下,手撐著筆記本電腦桌,小指剛好按在回車鍵上:“我本以為,用不到這個的……”話音落下,他小指重重按了下去。海藍色的筆記本電腦屏幕閃了幾下,猶如風吹在海麵上引起的水痕波動。接著realy的接口彈出,從裏麵傳出一陣朗誦的聲音。藍曉聽不懂朗誦的是什麽,但是這聲音她很熟悉,是曾為她算命的那位仁慈的一園大師。


    黑影的聲音陡然靜止了,滿室的怨氣似乎在漸漸消失。白夜疲憊地揮揮手:“走吧,都走吧……”


    黑影起先是僵立不動,然後慢慢變薄,最後如煙霧一般消逝不見。


    “名不虛傳啊,般若波羅蜜多心經……”


    藍曉跳下沙發,摸索著牆上的燈的開關。


    “啪!”客廳中頓時光芒大盛,白夜半蹲在地上粗重地喘息著,唇邊一抹血跡觸目驚心。藍曉走過去,輕輕替他將血跡擦去:“你還好嗎?”


    白夜笑笑,搖了搖頭。


    申明浩在一旁看著,滿心都不是滋味,可是這個時候,他又不能說什麽。


    “還沒完呢,別忘了,”白夜抬起頭,“正主兒還在樓上呢!”


    “現在上去?”


    白夜笑著搖頭:“讓她下來。”


    “讓她下來?!”申明浩驚道,“你怎麽讓她下來?!”


    “用這個。”白夜拿起鼠標,在桌麵上點了一個圖示。不一會兒,一縷輕快的樂音飄了出來。這旋律很奇怪,不像是一般的音樂應有的旋律,申明浩從沒聽過。


    藍曉卻十分驚訝,這旋律,正是樓上那個女人經常哼唱的!


    白夜斜靠在沙發背上,換了個十分舒服的姿勢。


    “這是漢朝時期的樂府名歌,而且是在當時最受歡迎的一首《房中樂》,我初任地藏代理的時候曾聽一個漢時期的鬼吏唱過。《房中樂》又名《安世房中歌》,全詩共十七章,純仿古代頌體,為漢代有樂府之始,是昔年高祖劉邦的宮人唐山夫人所著。”


    藍曉和申明浩兩人對望了一眼,藍曉的表情是驚訝,申明浩的卻是一臉的愕然。


    白夜卻是仿佛不打算再解釋,他閉上眼睛,一副養神的樣子。這下藍曉可不幹了,她坐到白夜身邊,伸手推了推他:“這首歌跟樓上的女人有什麽關係嗎?”


    白夜挪動了一下身子,依舊閉著眼睛,嘴角噙著一抹笑,語氣卻是溫柔中帶些莫名的曖昧:“藍曉,別鬧了,讓我休息一會兒,不然待會你要我怎麽對付滿身怨氣的戚夫人呢?”


    “什麽?!”藍曉渾身一震,她望向申明浩,後者同樣是一臉震驚。


    戚夫人,這對於自幼學史的藍曉來說實在不能算是個陌生的名字。戚夫人是漢高祖劉邦的寵妃,可惜在高祖死後,失去庇護的她卻被呂後折磨致死。


    “你說王婉真是戚夫人?”藍曉還是不能相信,聽起來像是天方夜譚。


    白夜點點頭:“確切地說,是她體內的魂魄。”


    “什麽意思?”藍曉一頭霧水。


    “從發現怨靈起,我就已經斷定那個被封在王婉真體內的不是她本人的魂魄,她本人就算怨念再怎麽重,也不可能招來那麽多的怨靈,而且她身上的屍氣很雜亂,這是因為有一個更加強大的靈體附在了她的身上。”


    “那你怎麽知道是……戚夫人……”


    白夜沉默了一會兒,道:“命案,死的人是呂姓女子,而且死的樣子和千百年前戚夫人死的樣子相同。”


    藍曉倒抽了口氣:“難道你這兩天忙的就是這個?”


    白夜點點頭,眉間浮現出一抹倦色,顯然是不想再多說話。


    藍曉撇撇嘴,也不說話了。


    就在這時,她聽見了腳步聲。是那種輕輕的,卻無法讓人忽視的腳步聲。聲音夾雜在《房中樂》的旋律中不斷地靠近,預示著一個人正在走向這裏。


    眾人心中立刻一緊。


    白夜睜開眼,悠悠地看著半開著的門。一個白裙女人,悄無聲息地出現在門口。她的半邊臉都被頭發蓋住,隱隱露出一隻眼。燈光似乎一下子暗了許多,籠罩了一層淡淡的藍色,和藍曉幻覺中出現的一樣,有種詭異的氣氛。


    她下意識地向白夜靠了靠。


    王婉真緩緩走進來,隨之一股腐敗的氣味飄了進來。“砰”的一聲,門突然關上了。藍曉的心不受控製得猛地一跳。


    她一步步向白夜走來,而白夜隻是一動不動地看著,一直到她已經走到麵前,他也沒有動上一下。藍曉的心幾乎都要從嗓子眼裏跳出來,“王婉真”離他們隻有一步之遙,臉上的表情纖毫畢現。


    “不要妨礙我……”她突然開口,聲音輕柔卻帶著一股陰暗,猝不及防嚇了藍曉一跳。


    白夜仍然是不動。


    “王婉真”似是突然暴怒起來:“不要妨礙我!”說話間,她整個人猛然向前撲來!藍曉什麽也沒來得及思考,當下她隻覺身子一緊,白夜已經整個兒將她抱起,貼著“王婉真”臂下的空擋掠到了申明浩那裏。“王婉真”來勢不減,整個身子就撞到了沙發上。


    “咚!”一聲悶響,沙發翻倒在了地上。


    藍曉瞠目結舌,這……這是什麽怪力!


    “王婉真”站起,她的臉孔有著輕微的扭曲,本來清秀的麵容此刻看起來頗為猙獰。她再度向著三人撲過來,在她身體移動的瞬間,白夜一抬手,略一使力便將毫無防備的申明浩推了出去。申明浩大驚失色,他萬沒想到白夜竟然會這麽做,看著迎麵撲來的“王婉真”,他也不及再細想,硬著頭皮伸出手,也顧不得什麽憐香惜玉,用足了力氣掄起拳頭就擊向了對麵的她!


    相互較力之下,反而是無所準備的“王婉真”吃不住力,踉蹌倒退了幾步。等她反應過來再想撲上前去時,脖頸間已經多了一截雪亮的白刃。


    白夜持劍站在她身後,一臉的肅容。


    “你到底在幹什麽?!”申明浩大吼。


    白夜的臉上露出深深的歉意:“抱歉,申兄,活屍的力量是常人的幾倍,若在平時還可以勉強擋幾下,可現在我受了傷,隻好讓申兄代勞了!”


    申明浩滿肚子的火,可看到白夜蒼白的臉色,便強壓了下來。


    藍曉也是震驚非常,她想不到白夜會做這種事,在她心裏,白夜一直是個可靠的人,可以讓人全身心地信賴。


    “王婉真”冷冷道:“你想殺了我嗎?”


    白夜眼中閃過一抹冷厲:“你以為我沒有辦法對付你,是嗎?”


    “王婉真”臉色森森,卻是毫不掩飾自己目光裏的輕蔑。


    “確實,如果不殺你,我們幾個加起來力氣也不見得有你大,吃虧的是我們。若是殺了你,隻怕更是順了你的心願,”說到這裏,白夜劍鋒一轉,在“王婉真”的頸上劃出了一道血痕,“我不知道那個把你靈魂封在體內的人用了什麽方法,不過我想,這個方法雖然成功地幫你占據這個可憐的女人的身體,卻也讓你的魂魄無法自由離體,我若是殺死了這具身體,你的魂魄就可以解放,到時候,你擁有了千年的靈力,隻怕我們更是死無葬身之地。”


    “王婉真”笑了起來,是真正的開心的笑,她唇邊彎起的弧度很柔婉,依稀流露出一種曠代佳人的風華:“看來你知道的很清楚,漂亮男人!”


    這個稱呼讓白夜的手一緊,他道:“可惜你的如意算盤打錯了。”


    “王婉真”笑僵在了嘴邊:“哦?我哪裏錯了?”


    這次是白夜輕輕笑了一下:“那個幫你的人沒告訴你,我手中的這把‘承影’是連鬼都可以殺的嗎?”


    第三十五章超度


    “王婉真”的臉色終於變了,她身體微微抖動起來,似乎是想不顧白夜的阻攔衝出去。


    白夜手一沉,劍背猛地往她肩上一壓,頓時,“王婉真”隻感到似有千斤重的重物壓在了她的身上,身體沉重得連一步也邁不開。


    “勸你別白費力氣,‘陰氣屏障’不是你可以衝得破的!”


    “王婉真”臉上顯出狂怒的表情,在掙了幾下無果後,漸漸轉為悲憤:“為什麽,為什麽你們都要這樣對我?!”


    白夜的臉色沉下來:“那你又為什麽要殺害那些無辜的女人,她們又與你有仇嗎?”


    “她們該死!姓呂的女人都該死!”


    “她們為什麽就該死?”


    “呂雉!呂雉這個女人喪盡天良,生前折磨我還不算,讓我死後也不得超生,我要殺了她!殺了她呂氏全家!”“王婉真”雖然不能動,但她的表情卻是猙獰到了極點。


    藍曉在一旁看得心驚肉跳,若說之前她還對戚夫人抱有什麽同情,現在也已經完全被害怕取代。人一旦發瘋起來真不是一般的恐怖!


    白夜輕輕放下劍:“呂雉千百年前就已經死了,至於你,被沉重的怨恨所束縛,不斷遊離在陰陽兩界的夾縫中,使得自己始終不能輪回往生,若是你繼續這麽執著,那麽你永遠也得不到解脫!”


    “夠了!我不要聽你胡言亂語,我要報仇,為我和我兒子報仇!”


    藍曉從不知道一個人竟然可以發出這樣大的聲音,好像是把所有的情感都通過聲音發泄了出來。她肉眼看不到,而白夜卻是看得分明,籠罩在“王婉真”周身的那層淡藍光暈已經裂開了一道縫。


    白夜一驚,他沒想到戚夫人的怨恨強烈到可以打破屏障,不得已再次舉起劍,盤算著等到實在無法控製的時候就強行送她上路。


    “不要傷害我妻子!”一個驚慌的男聲插了進來。


    白夜一愣,下一瞬就感到自己握劍的手被人捉住。闖進來的是一個衣衫不整的年輕男子,他緊緊抱著白夜的手臂,似乎生怕他刺下去。


    “何……碩!”藍曉驚訝道。


    何碩身上穿的還是睡衣,顯然是急匆匆趕下來的。


    “求求你,不要傷害我的妻子!”


    白夜顯然也沒有料到這樣的事,一時間竟感到有些手足無措。


    一直沉默不語的申明浩忍不住道:“她不是你的妻子,你的妻子早死了!”


    何碩渾身一震,他滿臉是淚,口中不住道:“她是我的妻子,我的妻子沒死,你不要胡說……”


    藍曉的眼圈有些微紅,她聽陳伯說過,王婉真與何碩從小一起長大,可說是青梅竹馬,感情十分深厚。


    何碩一定接受不了這樣的事實吧……


    藍曉突然覺得有些殘忍,她看向白夜,卻意外地發現“王婉真”滿臉淚痕。


    白夜此時也已經恢複了平靜,他看了看何碩,也不知道是對他說還是對著不停流淚的“王婉真”道:“對於生命來說,失去了就是失去了,永遠也不可能再回來,執著於一件永遠也不可能再得到的東西,或者一個再也無法擁有的人,都是這世上最沒有意義的事情。”


    何碩緩緩站起來,他表情呆滯,渾渾噩噩地走出了門外。


    “王婉真”看著他,終於抑製不住地痛哭出聲。占據他妻子的身體,最初隻是想要報仇,甚至曾經想要殺了他,可是日複一日地相處,他待她那麽好,即使發現了她的不對勁,他依舊一如既往地愛護她,無怨無悔。不知從何時起,她漸漸從心底對他有了貪戀,此刻看見他離開,她竟感覺無比的心痛……


    白夜歎口氣,目光重新落回“王婉真”身上:“決定好了嗎?重新開始還是灰飛煙滅,就在你一念之間。”


    “還能重新開始嗎?”她喃喃自語。


    “隻要你願意,沒有什麽是不可以的,當然,前提是你要心存善念。”


    每個人都是有求生的欲望的,不管是多麽絕望的人,在他的心裏,總也是有活著的欲望的。如果可以選擇,誰願意萬劫不複?


    “我的魂魄被封在了這個身體裏,就算我想離開,也沒有辦法。”她的手按在胸口,麵上的凶戾漸漸消退。


    白夜皺了皺眉:“是什麽人,用了什麽方法?”


    “是個中年男人,那個時侯我正沉溺在怨憤裏不可自拔,那個男人突然就出現了,他問我想不想報仇,他可以幫我,我當時一心隻想這些,所以沒有猶豫就答應了。然後,他就帶我找到了王婉真,當時她正在睡覺,那個男人讓我依附在她身上,我照做了,起初王婉真的魂魄抗拒得很厲害,我根本沒有辦法上她的身,後來……”她突然喘息了一下,片刻才繼續道:“那個男人在王婉真的臉上雕刻了一朵花,奇怪的是,雕花的時候王婉真還一直沉睡著,直到花朵雕刻完,王婉真才突然驚醒,大叫起來,同時我的靈魂輕易地融合進了這個身體,而那朵花也突然跟著消失了……”


    藍曉心裏一動,她想起了那天,她確實停到了一聲尖叫,曾以為是錯覺,想不到竟是王婉真瀕死的呼叫。她想象著王婉真的臉被刀子雕刻的時候,不禁不寒而栗。


    “那朵花……你還記得是什麽樣子嗎?”


    “很美,我一直徘徊的那個地方生長著那種花……”“王婉真”的身體哆嗦了一下。


    白夜沉默了半晌,眉間微微一鬆,他走到筆記本電腦旁坐下:“你放心,一朵花還不足以讓你無法離開那個身體輪回轉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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