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長,你說她是不是可以真的看見鬼神?”我輕聲地青玄子。


    他張開眼,朝那婦人身上瞥了一眼,說:“還是剛才那句話,隻有她自己知道,我們這些外人,不能明白她內心的想法。”


    他這麽一說,我也沒再說什麽,就一直關注著那婦人,一直到晚上10點半的時候,哭喪才結束。


    停下哭喪後,我點燃一封鞭炮,給這哭喪畫上一個句號。隨後,那王誠才走到我麵前,給我遞了一張紙,說:“陳八仙,這是母親生前托人寫好的祭文,你看看有沒有需要改動的地方。”


    所謂祭文,就是祭祀或祭奠時表示哀悼或禱祝的文章,體載分兩種,一為韻文,二為散文,主要內容是哀悼、禱祝死者生前主要經曆,弘揚他的品的業績,寄托哀思,激勵生者。同時,祭文也是為祭奠死者而寫的哀悼文章,是喪事最後的一道儀式,類似哭喪。


    我接過祭文大致上瞥了一眼,這祭文是屬於韻文,以五字為一句,最後一詞較為押韻,上麵記載著死者生前的一些事宜。


    本來我想認真地看看這祭文,看死者一生到底經過什麽事,但,想起等會這祭文是我由我來念,也沒再認真查看,就安排王誠才找來幾床涼席。


    不一會兒工夫,王誠才找來幾床涼席,我數了一下在場的人數,連同王希在內,一共十個人。


    可,涼席隻有幾床,明顯不夠用,我就將涼席剪了一些,給他們每人發了一小塊,鋪在八仙桌前麵,再讓他們跪在涼席上,聽我念祭文。


    這跪涼席,是老祖宗傳來下來的規矩,據說,跪在涼席上,能讓死者在陰間過的好,當然,這是傳說,是真是假,無從得知。


    安排他們跪好後,我讓青玄子站在堂屋的門檻上,左手持一柄菜刀,右手持一封鞭炮。


    我則站在棺材的尾部,與王誠才他們隔了一口棺材以及一張八仙桌的距離,這段距離,在喪事上,被稱為‘天地別’,意思是念祭文的人在天上,聽祭文的人在地麵,再說直白點,這念祭文就如古時候宣讀聖旨一般。


    這念祭文是個辛苦活,不能以正常聲去念,必須用哭腔去念,要把死者當成自己母親,再將自己的感情代入到死者身上。


    一些稱職的念祭文人,往往會哭的稀裏糊塗,眼淚鼻涕雙流,宛如死的是他親生母親一般。也不知道咋回事,在念祭文這一塊,我一直學不會他們的情感代入,隻能說,我念的祭文,平淡無奇,頂多就是掉幾顆眼淚,或許,我天生就不會演戲吧。


    一場祭文念下來,那念祭文的人,嗓子會疼好幾天,當然,付出與收獲,是成正比,一場祭文念下來,大概是一個小時左右,可工資卻高達,300塊錢。


    準備好一切後,我示意青玄子燃放鞭炮,我則朝棺材作了三個揖,在王誠才他們身上一一掃過,他們跪在地麵,雙手插在地麵,額頭緊貼地麵。


    我深呼幾口氣,語氣一變,用略帶哭腔的念:兒子王誠才,祭慈母何秀華,於,公元二零零六年,正月,十九日,謹以香錢酒醴(li,第三聲)庶饈(xiu,第三聲)饌(zhuan,第四聲)文之儀祭於慈母之龍柩前。


    念完這個,我朝青玄子打了一個眼神,意思是可以放鞭炮了,那青玄子會意過來,立馬拿著菜刀在門檻上敲了三下,緊接著,便點燃一封鞭炮,‘劈裏啪啦’聲傳來。


    待鞭炮聲停止後,青玄子仰天長歎三聲,說:“風吹梨花風含悲,月落霜田萬禾蕭,今日和淚相別離,夢中再將親人接,一生養育恩長憶,報答恩情永不歇,一紙祭文頌天曉,子孫孝心表堂前,文,起。”


    第264章空棺(29)


    那青玄子念完這話,將手中的菜刀朝著天空丟了過去,此舉為破天煞,意思是用菜刀破開烏雲,讓老天爺跟死者在天上能清楚的看到堂屋內的情況。


    待那菜刀落地後,也不曉得咋回事,堂屋內的氣氛沒有任何變化。值得一提的是,那婦人微微抬頭,在堂屋內打量一眼,好似有些失望,又將頭貼緊地麵。


    我將這一切收在眼裏,也沒說什麽,就開始用哭腔朗誦祭文:蒼天垂簾,大地抽泣,兒女心碎,親朋灑淚。(注:此四句為,祭文的開篇。)


    念完這四句,我在他們身上瞥了一眼,繼續念:“二零零六年,時近初春天,別家忙下種,唯我最淒涼,慈母辭人世,正寢七有八,書文祭慈母,哭煞兒孫心。”


    一祭我慈母,身世災難多,三歲與娘別,八歲沒了爹,寄予伯父家,十四嫁人夫,誕下數閨女,奈何香火斷,與夫吵不歇,請神到竹園,四三誕下兒,道天無情淚,四四與夫離,陰陽兩相隔,孤身撫兒女。


    二祭我慈母,身世坎坷多,七歲下農田,九歲會秧禾,十歲把牛牽,十一針線活,十二心暗傷,十三閨房待,十五誕後人,十六到四十,孕身幹農活,得道插花後,又逢自然災,為充腹中饑,四處遊走地,誕下兒身後,奈無照顧時,寄兒數姐帶。慈母身似男,扛起家中梁,不顧病痛多,隻想把家持,待兒成人時,慈母無歇時,整日忙不完,風餐和露宿,苦苦不堪言。


    一九八六年,兒逢娶妻喜,為兒麵有光,慈母常忍餓,替兒辦大喜,稠飯給兒吃,稀燙母自餐,一日三頓飯,慈母常掛心,比起同齡人,唯我生活甜。


    三祭我慈母,為人多淑賢,人前不誇己,背後沒閑言,家門和鄰居,相處真和善,活了一輩子,不與人紅臉,自身節儉省,於人卻豐盛,兒孫當表率,鄰裏誇模範。


    四祭我慈母,病痛實在多,一九五九年,誕下孩兒身,從此病不斷,三日一小病,九日一大病,好在母福厚,命從閻王搶,健康到七五,病痛又纏身,三年臥床痛,慈母性子變,不是兒不孝,囊中實羞澀,有錢無錢時,心中把娘牽。


    可哀兒務農,賺錢三指餘,無錢替母醫,慈母壽漸高,兒媳孝床前,屎尿手中端,隻為母身舒,皇天不佑人,慈母身歸仙,千聲呼不還,萬哭哭不在,宵夜舉家祭,慈母靈有知,知兒孝心在,盼母陰間好,來世富貴家。


    念完這祭文,跪在地麵的那些人哭成一片,特別是王希跟王初瑤倆人,已經泣不成聲,或許,二人是第一次聽聞死者的身世。


    也不知道咋回事,我嗓子沙啞的很,一連灌了三杯水,嗓子還是有些癢,好在青玄子,給我弄了一道符籙,說是能緩解嗓子問題。


    到現在,我還能清晰記得那符籙的樣子,隻有二指大,渾身泛黃,上麵用朱砂筆畫了一些符號,那符號奇怪的很,就像現在的英文,我依稀能認出最後一個字是,欽。


    他將那符籙在我嗓門的位置貼了一下,又念了幾句咒語,那種癢癢的感覺便消失了,嗓子也恢複的差不多。


    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體會到中國道術的神奇,在後來的生涯中,我發現道術並不像民間傳的行騙,有些大能道士,的確有超自然的能力,但,沒有人們想象中那麽誇大。


    我問青玄子是什麽符籙,這麽厲害。他說,念祭文的時候,會讓流連在四周的鬼魂,散出一種氣場,影響到人的嗓門,那符籙的作用就是將那種氣場驅散。當然,因為念祭文是以哭腔的語氣去念,多多少少會傷到聲帶,這東西用符籙是無法根治,最終還是需要用藥物去治療。


    待嗓子恢複的差不多時,跪在地麵那些人已經停止抽泣,每個人臉上都掛著兩行淚跡,好幾個人已經哭紅了眼,這其中包括王誠才、王希,王初瑤,還有一名婦人,好像是死者最小的女兒。


    我在他們身上打量一眼,讓他們站起身,點燃三炷香交給他們,又讓他們朝棺材說幾句吉祥話,最後將清香插在棺材前頭。


    做好這個,那王希父子,一人給了我一個紅包,一包煙,紅包很薄,估計是一百塊錢,煙是五塊錢那種白沙。


    “九哥,辛苦你了,一點心意,還希望你不要嫌棄。”那王希將煙跟紅包遞過給我。


    我沒有客氣,伸手接過紅包跟煙,就說:“死者一生也夠苦,你們作為子孫應該多盡孝,等會找一個托盤,裝上三牲以及三樣水果,放在棺材右側,希望死者在天之靈能感受你們的孝心。”


    他點了點頭,就準備去找這些東西,我一把拉住他,問:“墓井挖的怎樣?我希望淩晨四點之前,將棺材抬上山下葬,隻有這樣,才有時間替你們處理另外一些事情,不然會招來一些災禍。”


    他愣了愣,就問我要處理什麽事情。我想了一會兒,也沒告訴他具體是什麽事情,就說:“先把棺材下葬,剩下的事,天亮以後再說,對了,抬棺材的人找著沒?”


    他朝堂屋外瞥了一眼,說:“找著了,都是我們村子的村民,他們現在在挖墓井,我回來的時候,墓井已經挖了30公分的樣子。”


    聽他這麽一說,我一直忘了一件事,就問他:“墓井在哪?是誰找的?”


    他在我身上看了一眼,語氣有些沉重地說:“奶奶生前自己找過墓井,所以,我一直沒讓你去墓井,這可不是我們家小氣那紅包,而是奶奶遺願如此,我們做子孫的,隻有尊重老人家的心願。”


    我點了點頭,表示理解,這場喪事是三天時間,嚴格來說,是兩天,有些急,再加上死者疑惑的事太多,我一直忘了墓井沒找,好在死者生前就準備好了,不然,這喪事真心沒法弄。


    有時候,不得不說一句,喪事,看似簡單,隻有參與到其中,才會知道裏麵複雜的門道。


    隨後,那王希走了出去,應該是去準備托盤,我也閑了下來,就跟青玄子坐在堂屋一側。死者那些嫡親,一個個忙碌著手頭的事,都在準備接下來的出殯。


    就在這時,一個我意想不到的人,站在我們麵前,不是別人,正是王希的母親,也就是死者的兒媳,她好像有什麽話要對我們說。


    第265章空棺(30)


    那婦人先朝我們微微彎腰,表示禮儀,說:“陳八仙,不知婆婆的喪事,你是否有啥看法?”


    我一聽這話,就覺得有些莫名其妙,幾天前尋找屍體的時候,她的態度跟農村婦人沒啥差別,而現在,無論是態度,還是說話的語氣,都像變了一個人似得。


    但,我還是朝她拱了拱,表示還禮,試探性地說:“沒啥看法,就感覺這衣冠塚有些不對勁,不知您是不是有啥意見要提?”


    我對她的語氣特別恭敬,一則,禮尚往來嘛,二則,我感覺她好似有重要的事說。


    那婦人見我給他行禮,微微一愣,罷了罷手,走到我身旁,坐了下去,就說:“哭喪期間,我見你一直盯著我看,想必你已經開始猜測我的身份,婆婆馬上就要出殯了,我也不瞞你,的確如你猜的那般,我跟婆婆一樣是一名仙侶婆。”


    她說完這話,掏出一盒煙,紅豆,兩塊五一包那種,給我派了一根,自己也點燃一根,吧唧的抽了一口,她抽煙的姿勢真心不咋雅觀,看上去讓人有種想笑的感覺,總覺得別扭。


    我接過煙,詫異的看了她一眼,正想說點什麽,青玄子拉了我一下,罷了罷手,意思是,別說話,聽她說。


    我點了點頭,也沒說話,就朝堂屋內瞥了一眼,那些人看到這婦人抽煙,沒一點詫異之色,好似習以為常,這令我非常疑惑。


    按道理來說,農村較為保守,別說抽煙,恐怕露個ru溝,那些閑言雜語都能將人給淹了。


    那青玄子好似也發現這一現象,一直沉默在旁。大概過了兩分鍾時間,那婦人丟下手中的煙蒂,在我們身上打量一眼,說:“兩位一定很奇怪為什麽我男人的姐姐們,對婆婆的喪事會這副態度吧?”


    我點了點頭,示意她繼續說。


    她說:“事情說起來有點長,我就長話短說吧!四年前,我那些姐姐們在我家翻出一本存折,上麵有二十萬,是婆婆的名字。從那後一直吵鬧著要婆婆把那二十萬取出來,給大家分了,婆婆不肯,說是留著養老,為了這事,大家足足吵了一年。婆婆病了後,那些姐姐們因為這二十萬,也就沒咋來我們家,說到底,還是那二十萬惹得禍。”


    二十萬?我心頭一愣,在城裏人看來,二十萬或許不多,但,在農村,二十萬就是一筆巨款,甚至可以說,這二十萬能改變人的一生,也難怪,那些人會吵的這麽凶。


    “那二十萬現在在哪?”我瞥了她一眼,問。


    “不知道,存折應該被婆婆藏在某個地方,密碼隻有婆婆知道,不瞞你們,婆婆掉入河裏後,我讓瑤瑤在婆婆房裏翻了一會兒,那妮子死活不肯定去找,最後,我說拿那二十萬給婆婆料理後事,她才同意。”她煙癮很大,說完這話又掏出煙,點燃。


    聽她這麽一說,我想起,當初查看死者的房間,我們走後,王初瑤的確在那房間待了很久,想必是在找那二十萬,替死者辦喪事。


    “那你當仙侶婆多久了?”想了一會兒,我問心中最大的疑惑。


    “三年,婆婆病了後,我接了她的班子,這三年時間,我怕插花給希希和瑤瑤帶來厄運,一直待在家,這抽煙的嗜好也是三年前忽然有了。”她深吸一口煙,解釋道。


    她說的這嗜好,我以前見過,一般仙侶婆都有抽煙的習慣,想必堂屋那些人應該知道她是仙侶婆,這才沒有奇怪她抽煙。


    聽完這話,我那婦人身上盯了一會兒,觀察她的表情跟動作,想從中找出謊言的跡象,畢竟,我們先前懷疑過她。


    令我失望的是,她表情一直是那副雲淡風輕,看這情況,她說的十之**是真話。至於,先前沒有告訴我們她是仙侶婆,應該有她的難言之隱,我也沒有問原因,那是人家的**。


    隨後,我跟她聊了一會兒,問了一些關於‘弗肖外婆’的問題。


    她告訴我,她一早就知道‘弗肖外婆’是假的,我問她原因,她說,婆婆生前做了缺德事,弄個假‘弗肖外婆’掩人耳目,具體是什麽缺德事,她也不知道。


    我忽然想起王希說過的一句話,死者一直沒誕下男孩為王家傳宗接代,這才請了‘弗肖外婆’。


    可,‘弗肖外婆’既然是假的,那王誠才又是怎麽出生的?


    我將疑惑問了出來,她說她也不知道,隻有死者才知道怎麽回事。


    後來,我們聊到深夜三點半的樣子,我知道了很多事,就如死者生前臥病三年,據她說,那三年病災,死者費了很多心力算了出來,之所以沒擋災,說是怕這病災移到後人身上。


    在弄清楚這些疑惑後,我又問她竹園雞死竹枯是什麽情況,她說,她回去‘上橋’也算了一番,結果是瘟疫,油紙扇顯示,這場瘟疫與死者有關,也正是這個原因,她才會找我們聊聊,商量解決瘟疫的辦法。


    在這個問題上,我們三人的意見不一樣,我的意思是,先將衣冠塚弄好,再查原因,這樣既能尊重死者,又能在這過程中發現一些異常的事。


    青玄子的意思是,先到河裏去找死者的屍體。


    而那婦人的意思很簡單,瘟疫從竹園開始,就應該在竹園找原因。


    三個不同的意見,我們商量了一會兒,最終決定,按照我的方式來辦,畢竟,這是喪事,萬事以死者為重。


    剛商量好這事,王希領著八名中年大漢走了進去,說:“九哥,這八位負責抬棺材,你看看有沒有問題?”


    我微微一愣,抬眼朝那八位村民瞥了一眼,他們年紀差不多大,都是四十到五十的樣子,身上的衣服較為樸素,額頭上有些細微的汗水,應該是剛挖好墓井回來。


    他們八個人看到我,衝我笑了笑,其中一名年齡較大的漢子走了過來,給我遞了一根煙,說:“在墳地的時候,聽王希說,你是衡陽的八仙,在那邊名頭很大,今日有緣共事,還望多多指教。”


    第266章空棺(31)


    我點點頭,打量了他一下,這人五十左右的年齡,略微有點禿頂,但是,身上收拾的很幹淨,值得一提的是,他身上有股淡淡的氣味,這氣味有點像死人屍體發臭的那種臭味。職業感告訴我,這人從事的工作應該跟我一樣,是八仙,不然,身上不會有這種氣味。


    發現這一情況,我心中有些疑惑,按照我們那邊的習俗,有外人來這辦喪事,是過界了,當地的八仙應該特別反感,甚至會驅趕我們。


    可,眼前這中年的漢子的態度,說不上非常熱情,但,絕對不冷淡。


    那人見我沒有說話,就說:“敝人叫王芳民,不知道你貴姓?”


    聽完他的名字,我愣了一下,眼前這人居然比王誠才要高一個輩分,我會這麽想,是因為王是大姓,近代有十五輩,分別是:橋、端、喜、佳、慶、俊、秀、繼、芳、誠、益、元、餘、弎、會。


    在一些農村,生下孩子後,取名都是按照輩份來排,第一個字為姓,第二個字為輩分,第三個字由父母取,而王誠才屬於誠字輩,眼前這人是芳字輩,在輩分上要高一輩,但,倆人的年齡卻差不多,這令我有些疑惑。(注:老一輩的人起名,都是按照輩分來排,現在一些父母為了讓後人名字好聽、有個性,已經將這些輩分拋在腦後。)


    想起現在是商量抬棺材的事,我壓下心頭的疑惑,尷尬的笑了笑,就說:“免貴姓陳,單名一個九,您叫聲小九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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