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倆靜靜地坐在石頭上,心情有些沉重,也沒說話。大概過了兩三分鍾時間,那閻十七好像冷靜下來,語氣很平淡。


    他說:“幹媽,您沒必要勸我,看在您平常對我不錯的份子上,我沒有害胡琴跟餘倩,算是報答您對我的恩情,餘慶生那個畜生,無論如何,我都不會放過他,您快走吧!”


    停頓一會兒,他又開口了,“為什麽啊,那個畜生為了聚財,親手掐死您,為什麽您還要替他說話,您應該恨他才對啊?”


    我愣了愣,聽這語氣,死者應該在偏袒餘老板,讓閻十七放下心中的仇恨。不知道為什麽,我心裏特別苦澀,那餘老板親手掐死他母親,然,他母親依舊偏袒他,有時候不得不說一句,世間最偉大的情,不是愛情,也不是友情,而是來自母親那份無私的親情。


    我們等了一會兒,四周像死一般的寂靜,奇怪的是,等了大概十來分鍾時間,也沒傳來閻十七的聲音,不由心裏一緊,連忙推了推郎高,輕聲問:“郎所長,不會出事了吧?”


    他動了動身子,豎起耳朵朝閻十七那個方向聽去,說:“沒事,那閻十七還活著,隻是呼吸很急促,好像看到很恐怖的東西。”


    就在這時,四周的空氣好似冷了下來,一陣陣陰風呼呼而起,刮在臉上有些疼,伸手摸去,臉特別涼,好似被冰塊敷過一般。


    緊接著,就聽到閻十七的尖叫聲,這聲音很恐慌,“姐姐,你不要過來,我已經替你報仇了,求求你不要再纏著我了,求求你了。”


    一聽這話,我渾身猛地打了一個激靈,一把拉起郎高,也顧不上心頭的害怕勁,朝閻十七那個方向跑去,怕去晚一步,會鬧出人命案。


    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剛靠近閻十七,我就感覺身邊好像站了兩個人,一高一矮、伸手朝旁邊探了一下,什麽東西都沒有,但是,那個地方的空氣格外陰冷,隻是探了一下,手背上就出現一絲白色的東西,揉了揉,好像是白霜。


    說句實在話,我心裏有些害怕,好在當了一段時間八仙,也經曆過一些離奇怪異的事,隻是愣了一會兒,就將心頭的那股害怕壓了下去。


    抬步走到閻十七麵前,掏出手機,借著手機散出來的光線,朝閻十七臉上看去,他頭發有些淩亂,麵色鐵青,雙眼直勾勾地看著我旁邊,嘴裏一直重複一句話,“姐姐,我替你報了仇,求你不要纏著我了,我當年不是故意的。”


    我感覺這話有些莫名其妙,伸手在他臉上拍了兩下,說:“閻十七,到底怎麽回事?”


    他好似沒聽到我的話,四肢猛地掙紮起來,麵色越來越沉,說:“姐姐,我錯了,真的錯了,當年你站在十七樓,用自殺威脅餘慶生那個畜生,我不該在後麵推你一把,求你放過我啊!”


    我愣住了,起先我一直以為他姐姐是跳樓自殺,現在聽他這麽一說,敢情是閻十七將他姐姐推下去的,當即,又在他臉上拍了幾下,說:“你為什麽要推你姐姐跳樓?”


    他愣了一下,麵目忽然變得格外猙獰,好似變了一個人,伸手指著我身旁,大罵:“你個小婊砸,媽媽臨終前讓你做一個相夫教子的好女人,可,你為了錢財,把媽媽的話當成耳邊風,竟然心甘情願的做餘慶生那畜生的第五個老婆,這就是大不孝,既然你要自殺,倒不如我幫你一把,送你下陰間去跟母親做伴。”


    說完這話,那閻十七不知道是驚訝過度,還是怎麽回事,毫無征兆的暈了過去,額頭上迸出豆大般的汗滴。


    我伸手在他鼻梁探了一下,有氣,沒死。心頭呼出一口氣,抬眼朝身旁瞥了一眼,就讓郎高把事先準備的黃紙、清香以及蠟燭拿了過來,燒在死者墳頭附近。


    做好這一切,我們將閻十七解了下來,從地麵揀起錄音筆,也不敢在這山頂待久了,總感覺死者跟閻十七的姐姐待在那,便抬著他下了山。


    下山後,郎高迫不及待的拿出錄音筆,摁了一下播放鍵,那錄音筆傳來一陣強烈的‘吱、吱’電流聲,刺得我們耳朵有些生疼。


    那陣電流聲大概持續了七八分鍾,裏麵也沒傳出聲音,我疑惑的問了一句,“這玩意有用麽?”


    郎高點了點頭,說:“以前在警校的時候,聽人說錄音筆經常會錄到一些奇怪聲音,而我這錄音筆是從特殊渠道搞來的,在聲音處理方麵,比普通錄音筆要好很多。”


    我想了一下,也沒說話,就靜下心耐著性子聽那刺耳的電流聲。


    不會一會兒功夫,六七分鍾過去了,那錄音筆除了電流聲還是電流聲,就在我們準備放棄的時候,錄音筆傳出閻十七的聲音。


    緊接著,一道很中性的聲音傳出來,讓人分別不出是男是女,有些耳熟,好似在哪聽過,那聲音隻有三個字,“他不配。”


    隨後,那錄音筆一直都是電流聲,就連閻十七的聲音也沒有,直到最後,錄音筆傳出兩個字,“苦衷”。


    聽到這兩個字的時候,我猛地想起,開路那天我接到一個電話,那電話說,餘老板一家人死光了,跟這聲音簡直是一模一樣,也就是那個電話是死者打給我的?


    想到這裏,我感覺有股冷氣從腳底板直衝腦門,令我愣在那,動彈不得,滿腦子都是不可思議,怎麽會這樣?


    我猛地抬頭朝山頂看去,黑漆漆的,什麽都看不到,但是,也不知道咋回事,我感覺墳頭上站著一個人,正在看著我。


    就在我愣神這會,郎高推了推我,疑惑地問:“陳八仙,你發什麽愣啊,這兩句話到底是什麽意思?”


    第233章八仙大會(上)


    被郎高這麽一推,我回過神來,朝山頂瞥了幾眼,壓下心中的驚訝,開始研究那兩句的意思,。


    想了一會兒,我對郎高說出我的猜測,“‘他不配’這三個字,應該是說餘慶生不配娶閻十七的姐姐,至於最後那句苦衷,應該是說,閻十七的姐姐有苦衷,事情真相如何,或許,隻有餘老板跟閻十七的姐姐知道,恐怕死者也是一知半解。”


    郎高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就問我:“為什麽閻十七會說餘老板不肯娶他姐姐?以餘老板的性子,不可能不娶她吧?難道是那閻十七的姐姐太醜?”


    我瞥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閻十七的五官還算可以,他姐姐應該差不到哪去,餘老板不肯娶那女人,或許是死者在中間作祟吧,具體怎麽回事,隻有當事人知道。對了,咱們並沒有找到閻十七的證據,你打算怎麽處理他?”


    郎高苦笑一聲,說:“24小時一到,必須放他離開,不然,我就是知法犯法。”說著,他歎出一口氣,表情有些無奈。


    我也不好多說什麽,畢竟,能用的辦法已經用了,沒能找到證據,可能是天意吧。


    隨後,我們將閻十七塞進車子,開車回鎮子。路上,那閻十七醒了過來,也沒吵鬧,安安靜靜地坐在那,不知腦子在想什麽。


    回到鎮子,天已經蒙蒙亮,我們剛到派出所,就見到門口站了一個人,三十來歲的年齡,手裏提著一個黑色的公文包,說是閻十七的律師,郎高猶豫了一會兒,最終,將閻十七交給那人。


    弄完閻十七的事情後,我們的興致不是很高,總覺得就這樣放走閻十七,對不起鎮民,對不起死者,奈何,在法律跟證據麵前,我們隻能選擇遵守國家製度。


    這時,郎高在我肩膀拍了一下,給我遞了一根煙,說:“陳八仙,別想那麽多了,聽說今天十點你們八仙開個八仙大會,你一整晚沒睡覺,熬不熬得住?”


    我接過煙,點燃,深吸幾口,說:“你這麽一說,還真有點熬不住了。”


    說完,我跟他打了一聲招呼,就打算去鎮上的旅社開房睡一會,走到一半時,我想起胡琴母女倆對我的態度,心中甚至疑惑,就直接朝醫院走了去,打算從她身上找些證據。


    來到醫院,跟胡琴聊了很長一會兒時間,她始終不願意告訴我,餘老板跟閻十七姐姐的事。直到早上八點半的時候,她不耐煩的說了一句,“老餘把他姐給那啥了,我們哪有臉去告他。”


    就是這麽一句話,讓我分析出來一件事。閻十七的姐姐懷孕,並不是她自願,而是被強jian,因為懷孕的原因,她便打算嫁給餘老板,哪裏曉得,餘老板並不埋單,這才造成現在這副局麵。


    弄清楚整件事後,我頗為無奈,沒想到一場喪事隱含了這麽多恩怨情仇在裏麵,誰對誰錯,我沒有資格去評論,也不想去評論。我隻能說一句,人在做,天在看,無論行善也好,做惡也罷,總有一天會得到報應。


    那餘老板為他的行為付出了三個老婆、十幾個子女的性命以及一雙腿,至於閻十七,我相信他早晚會得到報應。


    而事實也證明我想法是正確的,多年後,因為一口特殊的棺材,我去了一趟香港,在那裏得知閻十七的消息,他回到香港後,並沒有活多長時間,在經過一家棺材鋪的時候,那棺材鋪忽然坍塌,他被四五口棺材壓在下麵,活生生地壓死。


    或許,人生就這樣,正如佛教說的一句禪語,禍福無門,惟人自召,善惡之報,如影隨形。


    從醫院走出來後,也不知怎麽回事,先前的困意全無,我去了一趟死者的靈堂,發現那裏已經被推倒,中間搭了一個架子,上麵有些微弱的火苗在跳動,旁邊盡是喪事剩下白麻、柏樹枝。


    我朝那架子作了一個揖,將喪事剩下的東西,悉數撿起來丟進那木灰堆,算是對死者的一種慰問吧。


    做完這些事,天已經大亮,鎮上不少店子開始營業,我找一家賣喪事用品的店鋪,買了一些蠟燭元寶,分成兩份,又找了一條三岔路口,一份燒給死者,一份燒給閻十七的姐姐,兩個苦命的女人。(注:我們那邊的習俗,站在三岔路口燒黃紙、蠟燭元寶,心裏默念那人的名字,這些東西就能燒給死者。)


    待燒完黃紙,我去了一趟墓碑店,在那裏洗漱一番,整了整衣服,又特意將頭發弄了一下。


    本來我沒有這麽講究,但,想起劉為民跟我說過,十點的八仙會很重要,有必要整整衣服跟頭發。


    弄好頭發,我朝鏡子瞥了一眼,三七分,很不錯的發型。這時,阿大走了過來,在我身上盯了一會兒,微微一愣,說:“陳八仙,沒看出來啊,小夥挺帥的吖。”


    我苦笑一聲,也沒說什麽,就問他要一把匕首,他問我要匕首幹嗎?我說有用,他又問有啥用。


    我愣了一下,就說:“有些事情,既然做了,自然要付出血的代價,不然,難以服眾。”


    “什麽事?”他好似不明白我話裏的意思,疑惑的問了一句。


    “劉凱!”我淡淡地吐出這兩個字,從他手中拿過匕首裝在口袋,頭也沒回的朝鎮政府門前的禮堂走去。身後傳來阿大的聲音,“陳八仙,馬上開春了,蔣爺在曲陽等你,你特麽千萬別做傻事!”


    我停住身形,朝後麵罷了罷手,說了一句知道了,便朝禮堂走去。


    來到禮堂時,我掏出手機看了看時間,9點半,那禮堂門口很是熱鬧,有幾十號人站在那,都是一些陌生麵孔,我從來沒見過,想必是外鎮的八仙。


    讓我詫異的是,我在人群找了老半天,愣是沒看到一個當地的八仙。


    這八仙會在我們東興鎮舉辦,為什麽外鎮的八仙比我們當地的八仙還要來的早?這情況有些不對。


    “喲嗬,陳八仙,咱倆又見麵了,今天你可要給我們大夥一個滿意的交待。”一道略帶諷刺的聲音在我身後響起。


    第234章八仙大會(中)


    我扭頭朝身後看去,眼前站著一道熟悉身影,他身著一套黑色西服,腳下一雙皮鞋擦的蹭亮蹭亮,正是柳楊鎮的陳八仙,人稱陳扒皮。


    讓我詫異的是,他身後站著一名婦人,那婦人四十來歲的年齡,推著一輛輪椅,坐著一個我再熟悉不過的人,劉凱。


    此時的劉凱,歪著脖子,目光呆滯,嘴角掛著一長串賴流子,嘴裏時不時發出‘嘿嘿’的傻笑。


    “你咯甲細伢子,不得好死,把我男人害成這樣。”那婦人怒罵一聲,放下手中的輪椅,在下身摸了一把,衝上來照著我臉就是一巴掌煽了下去。


    我本來可以躲過,但是,看到劉凱那副樣子,我沒有躲,任她一掌煽在臉上。


    本以為煽了這一巴掌,她會停下動作,哪裏曉得,那婦人見我沒躲,又朝身下摸了一把,抬手又煽了下來。


    在我們農村,最忌諱婦人在下身摸一把,打男子的臉,據說這樣會讓被打那人走黴運。


    那劉凱變成現在這樣,或多或少有我的原因,第一巴掌我就忍了,第二巴掌再煽下來,我特麽也是有些火了。


    當即,抬手擋了一下,就說:“我會給你一個交待。”說完,抬步朝禮堂走去。


    那陳扒皮一把拉住我,說:“喲嗬,好端端一個人,變成瘋子,你特麽挨一巴掌就打算完事?陳八仙,你這如意算盤打的好啊!”


    我臉色沉了下來,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說:“以你之見?你要如何?”


    “自廢四肢!”他麵色一喜,連忙說道。


    就在這時,走來一群八仙,約摸二十多個,領頭的是劉為民跟老王,他倆身後是結巴、瘦猴等八仙,高佬也來了,他拄著一根拐杖,身上穿著藍白條的病服,站在結巴旁邊。


    “喲!陳扒皮,漲本事了啊,敢來我們東興鎮撒野,也不看看這是誰的地盤。”這話是劉為民說的。


    那陳扒皮笑了笑,聳了聳肩頭,說:“哪敢來東興鎮撒野,隻是受人之托,來這看看你們怎麽處理陳八仙,這種害群之馬,可不能留在咱們八仙的隊伍中。”


    “陳八仙在棺材貼紅紙的事,由不得你們柳楊鎮來插手,我們東興鎮自己會處理,管好你自己就行。”劉為民冷笑一聲。


    “記住你這話。”那陳扒皮丟下這麽一句話,就朝禮堂走了進去,在經過我身邊的時候,他瞪了我一眼。


    待陳扒皮走後,劉為民他們走了過來,我問他們怎麽來的這麽晚,他說剛才在商量事情,所以來的晚點。


    我也沒想那麽多,就準備朝禮堂走去,老王一手搭在我肩膀上,說:“九伢子,我們剛才商量了一下,你在棺材動手腳,已經觸到所有八仙的底線,我們鎮子的八仙知道劉凱的為人,倒沒有多大反感。但是,外鎮的八仙不好交代,畢竟,八仙兩個字不單單是代表我們這些人,還關係到整個抬棺匠,我們給你想了一個主意,讓結巴頂罪,你覺得怎樣?”


    “不行,我自己幹的事,我自己承擔!”我直接拒絕了這個提議。


    “你是不是擔心別人懷疑?放心吧,雖說你上次在舞台已經承認那紅紙是你貼的,但是,那天在場的都是我們自己人。至於那些圍觀的鎮民,你昨天破陽棺救了很多人,他們應該不會說出去,鎮政府那邊也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畢竟,你昨天的功勞,鎮政府那邊也看在眼裏。”老王解釋一句。


    “是啊,九哥,讓我來頂罪吧!隻是走一個形式,不會出啥事,你現在是我們八仙的頭子,你名聲受損,對我們以後的生意有影響。”結巴拉住我手臂,說。


    “陳八仙,我一把年紀了,抬不了幾年棺材,讓我來頂罪吧,以後抬棺匠這一行,就交給你們這些年輕人了。”高佬拄著拄著拐杖走了過來。


    隨後,好幾個八仙,紛紛站了出來,說是替我頂罪,就連一直跟在劉凱的劉為民也站了出來。


    我在他們身上瞥了一眼,眉頭微微一皺,說:“這就是你們商量的結果?”


    他們點了點頭,齊聲說:“是啊!”


    “謝謝你們的好意了,我的事,我自己來承擔,人,一旦犯了錯,就要敢於麵對自己的錯誤,而不是找人替,就算真的能瞞過外鎮的八仙,我過不了自己良心那關。”


    說完,我抬步朝禮堂走了進去,心裏有些感動,又有些無奈,感動的是,這麽多八仙替我頂罪,無奈的是,他們作為八仙,在職業道德跟情感,他們選擇了情感。


    對我來說,職業高於一切,既然幹了這行,就要把這行的職業道德看的比什麽都重要,在這方麵,我有些偏激。


    走進禮堂,抬眼看了一下,這禮堂很大,有兩百多個平方,最前麵是高台,上麵擺放一張台子,下麵是一排排座位,兩側牆壁掛著毛爺爺頭像以及一副對聯,‘民富國強數今朝歡笑萬萬年,山南海北讚改革歌舞頌黨恩。’


    此時的禮堂內沒多少人,約摸三十來個,我找了一個靠後的位置,坐了下去,也不曉得咋回事,剛坐下,一陣強烈的困意襲來,隻是一分鍾左右,便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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