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流雪鬆開小杏的手,“你在這裏等我。”


    流觴琴君


    大廳裏,那個虛弱的青年低低咳嗽著,他的麵前擺滿了聘禮。


    殷流雪朝他款款行了個禮,坐在了他的對麵。兩個人都麵無表情地看著對方,一點都不像是即將結為夫婦的一對情人。


    坐在上方的殷立肅卻一直怒目看著自己這個假女兒。古家與殷府向來不對頭,這個古家大公子竟上門提親,他覺得荒唐之極,二話不說便要拒絕,忽然想到,這個殷府早已不是他做主了。白眉白須的殷立肅坐在上座,滄桑不已。


    殷流雪極溫柔地說道:“一切都聽爹的安排。”一雙烏沉沉的眼睛盯著殷立肅,擱在座椅上的手指微動,殷立肅坐正身子,一臉假笑,“女大不中留,阿雪想嫁人了,爹還能留住你不成。”她微微彎腰,“謝謝爹的成全。”


    一陣壓抑的咳嗽傳來,古律清有些無力地放下手,“至於婚期,古家會選個好日子,拜帖上門。”他說完便起身告辭離開了。殷流雪也慢慢起身,卻被殷立肅叫住了,“你到底要做什麽?”殷流雪轉向他,“老爺請放心,我不會害小姐的。”殷立肅站在那裏,整個人簌簌發抖,“你是在嘲諷我這個做父親的對女兒做事不仁不義嗎?!你這個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野丫頭,竟敢威脅我整個殷府!”他一想到這個與自己女兒一模一樣的女人將自己辛辛苦苦建立的飛情閣奪走,心裏便覺得梗著一根刺,不拔不痛快,拔了,卻更痛。殷流雪冷冷地看著他,“若是我沒有出現,小姐現在不知要被你這個親生父親折磨到什麽時候!”如果有一天,它聽到殷府的老爺將自己千金賣到窯子裏去,它也不會懷疑。這就是殷立肅會做的事,這個人眼裏從來隻有他的財富與地位,以至於它將飛情閣奪走後,他竟然一夜須眉皆白。


    “我想,就算聽聞小姐死去,恐怕你連眉毛都不會動一下吧。”殷流雪冷言冷語,話裏話外都是諷刺。殷立肅氣得伸出手,就要掐住她的脖子。殷流雪不耐煩地一拂手,他整個人倒回座椅上,大口喘氣,心裏卻恐懼起來。這個人的厲害之處,他不是頭一次領教。“若不是看在你是小姐的父親份上,我早殺了你!”溫柔的女子眉間盡是狠厲之色。


    殷流雪剛踏出大廳,男子略帶沙啞的聲音響起,“想不到,殷家大小姐的真實麵目是這樣的。”麵前赫然是去而複返的古律清。


    她微微變色,知道再怎麽解釋也沒用了。她心裏暗悔,這樣不是將小姐的溫柔形象給毀得一幹二淨了。“你不用惱,我早已知曉你不是真正的殷小姐。”古律清看著麵前輕咬下唇的粉衣女郎,輕輕一笑。


    兩個人並肩走在杏花樹下,“那把流觴琴我已經從水裏重新撈回來,雖然你將它折成兩截,我還是將它當成了聘禮送給你。”古律清輕描淡寫地將那撈琴的經過省略,殷流雪卻一怔,“你明知道,我不是真的殷流雪,為什麽,”他打斷她的話,“你喜歡嗎?”


    殷流雪下意識地朝著杏花林深處那座閣樓望去,小姐應該會喜歡吧。“喜歡。”她低下頭,輕輕地說。眉間已經不經意地染上淡淡愁緒,卻忽略了對方說的是“你喜歡嗎”。


    古律清伸手拂去眼前斜斜伸出的杏花枝,“你知道,那把流觴琴,對於我有什麽意義嗎?”殷流雪搖搖頭,這個多病的青年,她從來不了解。而流觴琴,她真的很好奇,怎麽會在他手裏?


    他眼睛裏是無言的悲哀與懷念,“流觴琴的主人,是我一直愛慕的人。”他就這樣直言,這句話猶如一把利劍,直刺殷流雪心口,她有些驚慌地看著他,“你說什麽?!”


    古律清直直地看著她,“我說,流觴琴的主人,是我一直愛慕的人。”


    滿目杏花色仿佛成了一張張嘲笑的臉,殷流雪倒退一步,“我一直以為,你喜歡的是殷家的大小姐。”古律清眸間浮現詫異之色,“我不知道,是什麽會讓你這樣覺得。”


    殷流雪立在那裏,感覺自己就是一個自顧自忙碌的傻子,它想讓小姐幸福,就千方百計地引導古律清前來提親,等它解決了殷府與古家的恩怨,就可以讓小姐風風光光地嫁給她喜歡的人。它想得多美多周到,獨獨忘了,這個古家公子也有可能喜歡上別家的姑娘,


    殷流雪強裝鎮定,“既然公子有了喜歡的人,為什麽還要答應來提親?”她剛問完,忽然意識到什麽,頓了一下,然後不可置信地看著他。


    古律清也看著她,“我要娶的是你,而非真正的殷小姐。”


    殷流雪感到一陣好笑,“我不是殷小姐嗎?”古律清握手低咳,“你不是,你是流觴琴的主人。”她看著他,仿佛看著一個瘋子,他伸手遮住了她的眼睛,“不要這樣看著我,雖然不知道為什麽你會變成殷小姐的模樣,但那夜,你上岸遇見的那兩個人,讓我知道了,你就是流觴琴的主人。”


    她冷冷一笑,“既然是這樣,我想殷府得退親了。”她轉身就要離去,古律清忽然輕輕地說道,“那年,你將流觴琴埋在戰場,我以為你已經死去。是我徒手掘地三尺,將它挖出來的。”殷流雪轉身,“你瘋了嗎,那時候,我明明是男子!”


    古律清詫異地看著她,繼而皺眉,“你不喜歡我,也不必用這個理由騙我。”殷流雪覺得這個世界荒唐極了,“我沒有騙你,也沒有必要。”


    杏花樹下的男子忽而彎腰,痛苦地咳嗽起來,扶在杏花枝上的手顫抖不止,地上落滿了杏花瓣,“我,不會,看錯,的。”那個背著琴的身影,纖細柔弱,明明就是女兒身。他看到她坐在三軍之前,整整彈了三天三夜,不眠不休。等到他去找她時,大地茫茫,什麽也沒有了。他以為她就這樣死在了戰場之上,屍首被埋入長滿蘆葦的溪水裏。他隻找到了那把琴。這幾年,他始終沒有死心,終於,那日在杏花樹下看到了那道熟悉的身影,他耐著性子,跟著她的軟轎走,撿起她遺落的傘,佇立橋頭,依舊覺得是一場夢。


    當她如約來到河邊,與他共泛江上之時,他才完全確定,那個流觴琴的主人又回來了。能彈出金戈鐵馬之勢的琴音的女子,普天之下,恐怕隻有她了吧。他忽然又擔心自己的病,她那一番生死有命的話,讓他覺得雙手捧上整個古家都值得了。這就是流觴琴的主人,聰慧而瀟灑。


    又是一陣咳嗽,“反正我這命也不長了,你若還要騙我,便騙吧。婚期我會盡快定下來的。”古律清靠在杏花樹下,臉上因為病情有些泛紅,殷流雪竟在他俊朗的臉上看到了一絲羞惱。


    殷流雪立在他對麵,“是她告訴你的?”


    “誰?”


    “淮漣,那個收魂者。”


    “我不認識,哦,你說的是跟你在一起的那個白衣女子。沒有,她沒有見過我。”


    “那麽,你是怎麽認出我的?”


    “你的身影,還有你的琴音。”古律清看著她的眼睛有些迷離,似乎在回憶什麽。


    殷流雪粗暴地打斷他,“好了,你明明白白告訴你,我是男子。明日便退親,你不用來了!”


    古律清搖搖頭,因為方才的咳嗽眼睛裏浮現的水汽此刻顯得有些迷離,“聘禮已下,全城的人都已經知道古家要與殷府聯姻,你若執意要退親,壞的是你家小姐的名聲。”


    果然,殷小姐是她的軟肋。殷流雪低眸,“你說過,你不會負阿雪。阿雪嫁給你後,你一定要好好待她。”古律清詫異地看著她,“我說過,我要娶的人是你。”她飛快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狡黠,“是呀,你要娶的是殷家小姐。”


    古律清無奈地搖頭,“你還是這樣調皮。”說得好像有多了解它似的。


    殷流雪輕聲問他,“我不記得有見過你,你怎麽認識我的?”


    他眸間閃閃爍爍,“這是秘密。”其實他心裏遺憾得很,因為他永遠隻是遙遙看著她,一道身影,一聲低笑,一片琴音,這便是全部了。


    殷流雪忽然感覺不可思議,它那時候,一心一意隻有殷小姐,哪裏會想到還有個人在默默關注自己。這就是人的情感嗎?奇妙而又像是冥冥注定。


    她偏頭,“唔,那就從頭開始講吧。我想聽。”


    作者有話要說:唔 我在白合與斷袖之間搖擺不定~


    風花雪月


    什麽時候,執念已經紮根它的心中,等它意識到的時候,已經為時晚矣。


    淮漣帶著鳴,來到那片她撿起骨頭的戰場。“我想,我得先確認一件事。”她站在長滿蘆葦的溪邊,幾年前廝殺留下的鮮血痕跡早已被風雨洗刷幹淨,而溪底的那抹魂魄,也早已不在了。


    淮漣放下收魂之筆,“果然,它還是不甘心。”她眸間藏著深深的擔憂,想到那個杏花樹下的撐傘女子,是命運在作弄它嗎,竟讓它成了一個女人。鳴朝著一麵旗幟指去,“你看那裏,怎麽插著一把旗?”淮漣望過去,褪色的軍旗搖曳在晚風裏,隱約有個“古”字,這是當年古家軍的旗子。


    而旗子下麵,有個深坑。是當年埋流觴琴的地方。


    “骨頭,你看,這把琴怎麽樣?”淮漣有些興奮地推開門,手裏捧著一把古樸的七弦琴。青色瓷碗裏懶懶躺著的白色骨頭一翻身,麵前是相對於它來說是巨大的一把琴,一股濃重的殺氣與血腥味撲麵而來,“你,你怎麽找到它的?”流觴琴是遠古戰琴,下落一直不明。淮漣搖搖手中的長嘴葫蘆,“我收到一隻琴妖,它告訴我的。”骨頭目光流連在古琴上,“把它送給我。”它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心裏一跳,因為這不是它想說的話。


    淮漣拈起它,“你一根骨頭,要琴做什麽?算了,反正我也不會彈,就把它放這跟你作伴吧。”骨頭心裏有點惶惶不安,是琴妖在作祟嗎?


    淮漣走後,那道聲音又傳來了,“嘻嘻,琴妖哪有我厲害呀!”清水裏的骨頭循聲望去,卻隻看到一抹淡煙,“不要再看了,你看不到我的。哈哈,你這根骨頭,怎麽動起了凡心?”骨頭滑入水中,決定不再理會這道莫名的聲音。


    “執念已經如此深重,你以為你逃得了嗎?”那抹淡煙不懷好意地靠近它,“我可以幫你呢。”骨頭望向它,“怎麽幫?”


    執念已生,魔音入心。青瓷碗裏的清水漸漸染紅,碗碎了,水灑了,粉色花瓣裏一具嶄新的人類皮囊軟軟地趴在地上,他慢慢睜開眼,麵前是一個全新的世界。


    “嘻嘻,怎麽樣,你怎麽回報我呢?”心底裏的女音活潑愛笑,極具感染力,骨頭虛弱地爬起來,靠在一邊的桌上,“你要什麽回報?”他下意識地朝門口看去,唯恐被淮漣發現自己竟然學會了與別人交易。“嘖嘖,到時候你就知道了。”女音忽然很快消失了,門“吱呀”一聲被打開,這聲音的主人,似乎很怕淮漣。


    淮漣慢慢睜大眼睛,麵前坐著一個衣衫不整的少年,此時正含羞帶怯地望著她。淮漣手中捧著的一杯清水砰一聲落在地上,“你,”骨頭飛快地低下頭,似乎有些難堪與尷尬,他還不是很適應人類的身軀。淮漣臉色有些蒼白,“骨頭,你還是動了不該有的心思。”她彎下腰撿起地上的碎瓷,骨頭目不轉睛地看著她。“越過小橋,轉過那條青石小巷,杏花林裏的就是殷府。”淮漣那極平淡的聲音悶悶傳來,“你去找殷小姐,不要說出自己的真實身份,不然嚇著了她,就不好了。”


    等她抬頭,麵前早已不見了那個初生的男子身影。淮漣微歎一口氣,“骨頭,雖然不知道是什麽讓你幻化成人形,但凡事不要想得太簡單。”沉寂沙場幾百年,人間早已滄海桑田。她坐在他原先坐的位置,慢慢掏出葫蘆,“小琴妖,是不是你搞的鬼?”裏麵傳出悶悶的聲音,“才不是呢,那個聲音,好可怕!是魔鬼的力量呢!”


    不久,殷府出現了一個小廝,本來是極普通的一件事。偏生這小廝長得眉清目秀,天天跑到殷家大小姐麵前獻寶。殷府底下的人都在偷笑,這個小廝真是不自量力,就算長得再好,殷小姐也絕不會嫁給他的。這個小廝,就是幻化成人形的骨頭。


    不知過了多久,有一天,骨頭捧著一幅杏花春雨圖,跑到殷小姐的書房獻寶。那個初展眉眼的殷小姐手裏握著一把粉色團扇,低低笑著,“阿骨,你畫的畫越來越好看了。”以往慘敗的經驗告訴骨頭,接下來的肯定不是好話,果然,“不過,我要畫有什麽用呢,你還是別白費心思了。”團扇後麵,是殷小姐冷冷的眼睛。


    骨頭垂下頭,他想著人類的感情真是又矜持又孤傲,心裏不免有些鬱悶。或許是長久的努力稍稍感動了這個粉衣少女,殷小姐話鋒一轉,“不過,你若幫我一件事,我就答應你一件事,怎麽樣?”骨頭有些受寵若驚,他點點頭。“當然除了嫁給你。”她一開口就打破了他的希望,骨頭默默地立在一邊,“不知小姐要奴做什麽?”“將古家那位大公子約出來。”殷小姐隻有在提到古家公子時,才會興奮。


    哎呀,骨頭憤憤地看著殷府裏的杏花林,這普天下可真沒有再比他更可憐的人了,竟然要去約情敵與自己愛慕的少女相會,他踢了踢杏花樹,結果落滿了一身的淺紅色花瓣。


    熙熙攘攘的大街上,青衫小廝走在人群裏。這是古律清第一次看到的骨頭。他坐在酒樓樓上,遠遠望去,看不清他的容貌,隻見纖細的身形。他懶懶地倚在欄杆上,手裏玩轉著一盞酒杯,指著那道青影淺笑,“你看,那小廝身形纖細嫋娜,一看便知是哪家小姐身旁女扮男裝的小丫鬟,偏生穿件青衫,紮著個小鬟,”他話音未落,對麵與他一起飲酒的公子哥兒接話道,“咦,她走過來了。我倒要看看她的臉長什麽樣,或許真是小廝而已。”古律清一口飲盡杯裏的酒,漫不經心道,“我不會錯的。”


    “噗嗤”,一聲低笑傳來,古律清轉身望去,隻見那青衫小廝已站在樓梯口,含笑望著一席卷簾後,一隻蒼白的手卷起簾布,白色衣角忽隱忽現,“既然來了,怎麽不見我。”是極淡漠的聲音。骨頭走進那卷簾後,古律清有些恍惚,莫非真弄錯了,這小廝真是大膽,竟出來私會情人。


    他的同伴一陣大笑,“你看,人家好端端的七尺男兒,偏被你說成是女子。若要讓他聽見你那番話,你雖是主子身份,恐怕也是要來與你拚命的.”見古公子滿臉不高興,他才訕訕停止話頭,卻又忍不住添上一句,“不過,就那樣貌與身姿,女子也比不過呢。”古律清心裏極讚同,麵上卻依舊沉沉如水。


    簾幕後麵,淮漣安靜地看著他,“你什麽時候才回來?”骨頭喝了麵前一盞茶,眉間盡是笑意,“你別老是催我,這人間繁華熱鬧,我想多玩玩。”“恐怕,是舍不得那殷家小姐,骨頭,你這身皮囊撐不了多久的。”淮漣偏過頭,心裏已經有了恐懼,因為違反天則,骨頭不知要遭受到怎樣的懲罰!他不以為意地揮揮手,“沒事,你不用太擔心我。有一天,我牽著她的手來見你,你可不要太吃驚。”淮漣心裏感到好笑,“吹牛皮,你這些天做的那些傻事,滿大街都在傳呢,不自量力的骨頭。”骨頭低下頭,是呢,他一直在不自量力呢。


    “咳咳,不知可否請這簾後的小姐共飲一杯茶?”卷簾外男子沙啞的聲音打破了裏麵的沉寂。骨頭轉頭望去,卷簾後的影子疏疏朗朗,一看就是那些流連花間的公子哥兒。他示意淮漣拒絕,不想她眸間盡是笑意,“不知是哪家公子?”“古家,古律清。”


    骨頭眼神瞬間變得憤怒,咬牙切齒地替淮漣回答了,“不可。”淮漣笑歎,靜坐一旁看他們隔簾對話。“不知小姐可否親自回答在下?”古律清不依不饒,骨頭繼續咬牙切齒,“我已替我家小姐回答,公子還是請走吧。”他不等對方回答,又極快地說道,“這酒樓人多嘴雜,公子若是誠心邀請,月上柳梢頭之時,維舟綠楊岸之地,不見不散。”淮漣慢慢坐正身子,簾後的男子已經低咳一聲,“不知這是小姐的雅意,還是你的心意?”骨頭的聲音尚是少年之音,莫辨雌雄,古律清聽到那一句“月上柳梢頭”,已是心蕩馳怡。骨頭心中暗恨,覺得自己被一個男人如此一問,顏麵盡失,便憤憤而言,“公子若是再廢話,小姐便不見你了。”


    待古律清走後,淮漣瞪大眼睛,“骨頭,你怎麽答應他了?”骨頭低歎一聲,“這是殷小姐要我幫她的,我還不知如何邀請,他既然主動送上門,自然答應了。”淮漣不讚同地看著他,“我倒覺得,他約的是你呢。”骨頭勃然變色,“淮漣,連你都來消遣我!”淮漣忍住笑,“骨頭,你真是太可愛了。”骨頭拂袖而去。


    卷簾後,白衣女子笑意漸漸淡去,那青影背後已經籠罩上了一片血色,廝殺的血腥氣仿佛就在緊緊跟著他。


    她握緊手,一定得想辦法阻止接下來可能會發生的厄運。


    月色淡淡,走在杏花柳樹下的公子長相俊美,帶著病弱的氣質,望著河上小橋,迷蒙的夜色裏,粉衣少女正信步踏花而來。而那株柳樹後麵,藏著一道青影。


    “古公子,久候了。”殷小姐溫柔地一笑,斂著眉,雖然做出了大膽的舉動,但終歸是江南深閨的女子,溫柔含蓄,半張臉被手中的粉色團扇遮著。古律清朝她身後望去,不見那道青影,再聽她那溫和之音,與白日聽到的淡漠女音並不同,知道被那青衫小廝誆騙了,心裏大失所望。他低低咳嗽一聲,“殷小姐似乎弄錯了。在下等的,另有其人。”粉色團扇微微顫抖,她手的力道幾乎要捏皺那無辜的團扇,“怎會弄錯了,是阿骨傳的話。”阿骨?古律清一頓,原來那小廝名字叫阿骨。“那麽,可否叫阿骨出來,我一見便知向我傳話的是不是他。”殷小姐眼神轉冷,“既然如此,看來是弄錯了。古公子繼續等你的人,阿雪先走一步了。”她將那“人”咬得極重,柳樹後麵的骨頭頭皮一陣發麻,這殷家小姐外表溫柔,心卻是極傲的。這回將事情辦砸了,前麵做的可就前功盡棄了。骨頭遠遠望著那個病弱的青年,麵容看不清楚,心裏極其鄙視,這個人真是沒有眼光。


    回到殷府,殷小姐轉身,看著身後亦步亦躇跟著自己的青衫少年,眼睛裏有著困惑,“阿骨,你長得這麽眉清目秀,你確定,你不是女子?”骨頭跌足,它不太照鏡子,大家都說它長得好看,卻不知原來,他的好看是長得像少女,骨頭抹了額間的一滴冷汗,“小姐,阿骨是貨真價實的男子。”她蹙眉打量他,“那為什麽,”她忽然感覺難堪,她如何能對說,那為什麽那古家公子一聽到你的名字,眼神就變得那麽奇怪?她抿嘴沉思著,手裏的團扇被捏得一團皺,


    阿骨依舊莫名其妙著。


    作者有話要說:這章的骨頭,可愛不?(*^__^*) 嘻嘻……


    野死哀葬


    淮漣站在那片已經沉寂許久的戰場,隱約的廝殺聲從夜空裏傳來。原來,骨頭身上那沉沉殺影來自這裏。它來自戰場,已經是大凶,如今又違則幻化人形,竟引起了這一片大地血靈的嫉妒與怨言。淮漣轉過身,卻看到一道月下青影,骨頭眉眼間透露著冷酷與殘忍,這還是她第一次看到骨頭露出這般狠厲的神色,一直的溫和相處竟讓她忘了,這是一根沙場遺骨,浸在多少鮮血與掠奪多少亡靈才會形成意識的一根骨妖。他站在月光下,眉清目秀的容顏模模糊糊,“如果有一天,我引發了一場戰爭,你會原諒我嗎?”淮漣看著他,不知道他所說的是不該受魔音的誘惑,進行了一場莫名的交易。因為骨頭沒有想到,這個代價是一場戰爭。


    沉寂許久的戰場最近出現了可怕的冥靈戰士,它們呼嘯遍野,已經包圍了這江南小城邊緣。作為首府的殷家緊急召來飛情閣領主,而一直與殷府作對的古家也不甘示弱,古家軍的旗幟早已飄揚在城牆之上。殷家小姐站在杏花林裏,憂心忡忡,因為古律清作為古家大公子,雖然一直病弱,也依舊上了戰場,而這一次的敵軍,竟是那飄渺的冥靈。


    骨頭看著她,“如果阿骨也去打戰,小姐會擔心嗎?”殷小姐看著他,眼睛裏有著淡淡的諷刺,“你既沒有武藝,又沒有謀略,就別去添亂了。”她又說道,“阿骨,你沒事別老出現我麵前,府裏上上下下都在忙,就你在偷懶。”骨頭沉默,他走之前又回頭看這個執著粉色團扇的少女,“小姐,那阿骨走了。”他很想說,這或許就是最後一麵,他真的得去那片可怕的戰場了,隻是因為,因他而起,終究要因他而結。


    他匆匆趕往那冥靈戰士的陣營,身上叫囂的嗜血因子一直讓他有滿滿的殺欲。他看到那白衣女子之時,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淮漣拉住他,“骨頭,不要去。”他的指尖因為殺欲一直在顫抖,此刻竟然有將她一刀殺掉的衝動。直到一滴冰冷的水落在他額間,是淮漣的手按在了他的額頭。“骨頭,你去了就不要回來了。”他扒開她的手,“如果我死了,你會為我收魂嗎?”“不會,我從來不為罪孽深重的人收魂。”淮漣失望地看著他離去,他寧願冒著死亡的風險,也要挑起這場不必要的戰爭嗎?


    她卻不知,他這是去阻止,以死亡的代價。


    那片戰場,兩軍對壘,實力懸殊。這是一場人類與亡靈的戰爭。冷兵器下的浮屍,或許就是他們曾經最親的朋友,又或許,是那久遠的早已死去的祖宗。他站在高高的城牆之上,看著這場荒唐的戰爭,一向溫和的眼睛變得冷漠而冷酷,既然因他而起,那麽就因他而結吧。心底那道魔音又在嘻嘻地笑著,“去吧,去吧。這就是你命運,我最喜歡看打仗了,你看,那些人多愚蠢。那個士兵刀下的冥靈就是他曾經最要好的朋友呢,現在被一刀劈裂,嘻嘻,不知道知道真相後的他們要多麽懊悔呢。”骨頭心裏又厭惡又憎恨,“你真狠,在他們刀刃上下手,這些冥靈被這樣一砍,恐怕就魂飛魄散了吧。”女音很開心地笑著,“原來你知道我動了手腳,嘻嘻,我還將這些冥靈的麵貌改得麵無全非,沒有人會認出它們的。現在,不知道你這個集著數萬亡靈之力的骨妖,會製造什麽驚喜給我呢?!嘻嘻,我就不打擾你了。”神秘的女音漸漸消失,骨頭眉宇冷峭,他看到了對麵的領軍之人,古律清。


    對方也抬頭,遙遙望著他。彼此都看不清對方的神情,骨頭冷冷一笑,他想到殷府杏花樹下的小姐,她還在癡癡等著這個病弱青年的歸來呢。


    他想毀滅一切,但是,額間那滴冰冷拉回了他的理智。那是收魂者的眼淚,悲憫而多情。


    而馬上的古律清看到城牆之上那道青影,纖細瘦弱,似乎一根蒲柳。他就那般站在那裏,讓他詫異不已。但是來不及細想,無數的白森森手骨已經尖叫著襲來。


    骨頭慢慢走下城牆,卻發現底下靜靜地躺著一把琴。是流觴琴。他四處看去,沒有看到去而複返的淮漣。那滴冰冷漸漸溫熱起來,她在提醒它,不要一錯再錯。


    他忽然感到一陣茫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隻不過是為了一場愛戀,為什麽要牽涉到這麽多事情,而且一切都來得那麽突兀。前不久他還在悠哉地畫著畫,欣賞著江南的杏花,現在他卻站在這裏,看著自己的同類與人類打起戰來,而他,卻不得不去親手毀了它們。這又是何其殘忍,骨頭默默地抱起流觴琴,他最終還是屈服了這樣荒誕的命運安排。


    當兩軍廝殺之時,他一個人坐在溪水邊,彈了整整三天的琴。身邊刀光劍影,廝殺聲也響了整整三天。在他這殘酷的琴音影響下,亡靈的力量漸漸消散,他不顧心底那道漸漸抓狂的女音,執拗地彈著彈著。亡靈重新失敗,退回到冰冷潮濕的土地裏,等待著下一次的複蘇。而人類的軍隊如一條巨大的蟲子,蠕動著離開了這片大地。當他奄奄一息地倒在地上的時候,千萬的馬蹄呼嘯而過,踐踏著他的身軀,直到支離破碎。他懷中的琴卻一直完好無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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