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塵老爺低下頭,也發現了水煙子的變化,他竟然跪了下來,又哭了起來。


    他一直在低喃著,“伊誑吾,伊竟誑吾!”越說越輕,越說越輕,最後已經聽不見了。


    鳴推了推他,沒有反應,他伸手晃了晃他,依舊一動不動。


    淮漣慢慢站起來,她手裏握著收魂之筆,麵無表情地說道,“他已經死了。”


    亦匪盛顏


    風雪如一隻張著翅膀的白色大鳥從雪山之巔一路席卷而來,狂風凜冽,帶來刺骨的寒冷。


    淮漣收好收魂之筆,微歎一口氣,“我們得回去了。”


    這兩個中原人一死,那位中原第一美人的消息也就斷了。沒有人知道她在哪裏。


    鳴指著雪地上的兩具屍體,“那麽,他們怎麽辦?”話音未落,一陣風雪從身邊刮過,等消停下來,地上白茫茫隻剩下積雪。


    仿佛是一場夢中的鬧劇,那個愛吃蘋果的胖女人和喜愛咬文嚼字的老爺刹那間無影無蹤。連唯一能夠證明他們存在的屍身也消失不見了。


    風雪中的女子慢慢蹲下身,撿起那半隻已經冰凍得堅硬的蘋果,“至少,還有它。”


    頓了一下,仿佛想到什麽,她露出恍然一笑,“我到現在才明白,他們名字的含義。水煙子,不就說她就像一陣煙不可尋覓,今塵人,應該就是說他想一粒灰塵那般不起眼。如今,一個已經化煙而去,一個已經變為空中塵埃。能夠起這樣名字的人,除了她,還會有誰呢。”


    淮漣環顧四周,將手中的傘慢慢放下,“鳴,你聽,除了風的聲音,你還聽到什麽?”鳴詫異地望望四周,除了風與雪,四周並沒有什麽。


    “是雪,這些雪在呼吸呢!”淮漣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冷氣彌漫著,“是它們把水煙子和今塵老爺殺了。”


    “雪,怎麽殺人?”鳴慢慢握緊手,不是不相信,而是不想相信。


    “你明白的,鳴,這世上除了你,不會有誰再比你更明白了。”淮漣朝他走近了一步,“你告訴我,那個叫喚雪的少年,到底是誰?”


    鳴的臉色有些蒼白,他握緊手,“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麽。喚雪不過是一隻雪山小獸,還能是誰。”他也不明白,喚雪為什麽要殺水煙子和今塵老爺,或者更準確地說,它為什麽要阻止他們去找那個所謂的中原第一美人?


    淮漣偏頭看著他,“既然你不說實話,那麽我親自問喚雪。”她說完不等鳴回答,便抬起手,手中的劍芒直指風雪中心,光芒中的女子眼中是義無反顧的決然,雪花急遽地飛舞著,緊接著就幻化出一隻巨大的雪獸。喚雪跌落在地,齜牙咧嘴之時,風雪漸漸停息了。


    原來這一路的風雪,都是喚雪幻化而出。它一直跟著他們。


    白衣白發少年倒在地上,有些委屈地看著淮漣和鳴。他的額間,赫然多出了一粒血色痣點。在潔白的雪地映襯下,觸目驚心。


    “你為什麽要這樣做?”淮漣開口問他,語氣淡然無比。


    喚雪慢慢坐了起來,先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鳴,卻發現他一直在看著淮漣,它抿了抿嘴,“我不想你們找到她。”


    淮漣揚了揚眉,“原來,你也知道她?”喚雪搖搖頭,“我不知道她是誰,我一直以為久冰君等的人是你,但靈巫兒說不是。直到看到那幅畫冊,我才確定久冰君等的另有其人。並且,我還知道,她要的是誰的命!”


    鳴打斷它,“這隻是你的胡亂猜測,你竟然不等確定,就冒然殺了他們,倘若他們是無辜的,你豈不是懊悔一生。”喚雪的手握成拳頭,“它們不過是一陣煙與一粒灰塵,不知誰讓它們幻化出了人形,竟然這麽惟妙惟肖,我居然信以為真!”


    原來如此,怪不得淮漣感受不到靈魂的存在。鳴一攤手,“那你回去怎麽跟久冰君交代,他好不容易有了她的消息,現在所有線索都斷了。”喚雪負氣地背過身,“找不到她最好,找到了她,久冰君就沒命了!”鳴默然無語。


    淮漣也一怔,“他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一個殘腿困於雪山之巔,一個失蹤不見蹤影,一現身便要取他之命。


    喚雪重新變成雪獸的模樣,白色的毛發在寒風裏速簌簌抖動,“我帶你們去問靈巫兒。”淮漣想到靈巫兒那倨傲的性情,連連搖頭,“隻怕她不會跟我們說。”喚雪鼻間噴出一股白氣,風雪彌漫四周,“我不想她再跪下去,她跪在幽冥鏡前,尋死不能,贖罪不允。真不知要跪到何時!”


    鳴拍拍它的頭,“也好,你帶我們回去。我們來問靈巫兒。”淮漣立在風雪裏,隻好點頭讚同。她壓低自己的帽子,眼睛裏流露出的擔憂之色被遮掩住了。


    喚雪載著他們飛馳在雪地之上,大風從身側呼嘯而過,就在這蕭蕭風聲裏,淮漣忽然意識到,水煙子與今塵老爺一去不複返,她會怎麽想?這樣一來,久冰君與她之間的誤會豈不是越來越多,等真正見麵之時,隻怕會拔劍相對。淮漣越想越糟糕,卻對此無能無力。隻希望靈巫兒能告訴他們這些事情的來龍去脈。


    暮色四合的雪地,淮漣看到那雪地裏跪著的纖細身影,她來到這裏不過兩天,竟恍然感覺已經過了好久,這寂靜得有些空洞的地方,隻有風雪與寒冷,孤獨與無言。而這樣正值妙齡的少女天天跪於此地,懷著無名的贖罪之心,遙望那麵冰鏡,她究竟在期盼著什麽?淮漣心裏湧起一種難言的情緒,這個倨傲得有些任性的靈巫兒,究竟在期盼著什麽?


    她又仰頭望著雪山之巔,那道終日坐在輪椅之上的身影,不期然地浮現在她腦中。他就那般置身冰天雪地裏,安安靜靜地等著一個人,不管天老地荒,滄海桑田,他隻等著一個人。淮漣有些淡漠的眼睛浮現一點淚光,情這種東西,之於她是砒霜,之於他,卻是良藥。淮漣隻害怕,他等來她的那一天,便是他殞命之時。她更害怕,那個人終於回來之時,他已經老了,而她,亦匪盛顏。


    靈巫兒轉過頭,看著淮漣與鳴向自己走來,她冷傲的神色有些崩裂,語氣隱藏不住詫異,“你們怎麽回來了?”不是去找她了嗎?


    淮漣彎下腰,與她的眼睛平視,“水煙子和今塵人都死了,幽冥鏡是對的。”


    靈巫兒古怪地笑了起來,“這樣,你們又找不到她了。”那個因為仇恨與誤解遠走他鄉的女子,她又一次被推向了遠方。“她不會回來了,她肯定會以為是他把她派來的人殺掉的!”


    白衣白發的少年從後麵慢吞吞地走過來,“她不回來才好,她回來就是要久冰君的命。”靈巫兒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你這個傻瓜,你會後悔的。”她說完這句話之後,便轉過頭不再看喚雪。喚雪聽得一頭霧水,他不明白,他會後悔什麽。鳴看著他,欲言又止,淮漣瞥了眼麵露難色的鳴,心裏暗想他果然隱瞞了什麽事情,等哪天可以從他嘴裏套套話。


    淮漣心裏打定了這個主意後,才開口問靈巫兒,“你能告訴我們,他們為什麽分散兩地嗎?”靈巫兒冷冷地吐出兩個字,“不能。”鳴摸了摸鼻子,這倔強的少女可真難伺候。喚雪卻還在糾結那個後悔的問題,他想不通,幹脆變回獸形,在雪地裏打著滾。


    鳴沉思了一會,“我想,我們最好先別告訴久冰君這件事,我們可以去江南找畫冊上的人。”靈巫兒有些譏諷地看著他,“你以為憑借一幅畫,就可以找到她嗎?真是不自量力。”淮漣趁機問道,“那麽,你能為我們占一卦嗎?”靈巫兒看著那麵冰鏡,“你們與其讓我占卦,不如去問幽冥鏡。”幽冥鏡,生死之鏡,鏡中萬象皆有,光芒爍爍,卻隻能等到機緣巧合,才可以一窺真相。靈巫兒這樣說,不過是托詞而已。


    靈巫兒想到雪山之巔那個人,心裏一動,“你們最好不要讓他知道,就這樣讓他等著你們的消息,如今他心裏必存著一絲希望,我不想,連這一絲希望都被打破。”淮漣輕歎一聲,“你既然如此關心他,為何不幫幫他找到她呢?”靈巫兒一直冰冷的眼神閃過一絲茫然,“就如喚雪所言,她回來之時,怕就是他喪命之時。”她語氣陡轉,直直地看著淮漣,“就算這樣,我也希望她盡快回來。”淮漣忍不住失笑,“靈巫兒,你多心了。久冰君隻是我的小師叔而已。”少女偏過頭,臉上清清楚楚寫著我不信。淮漣笑歎一聲,她到底還是個任性的小女孩。


    鳴看著淮漣的笑顏,心裏忽然一鬆,他忍不住去握住淮漣垂在身側的手,淮漣看了他一眼,卻沒有說什麽。兩個人的手皆是冰涼,心裏卻都是暖意融融。


    靈巫兒低著頭,凝視著雪地的一點,她竟也算不出那個人究竟有著如何的命運,她的命格定在離開雪山那一年,便靜止不再轉動,但她的生命痕跡卻依舊存在著。那個女子,究竟藏在哪裏了?


    等她抬頭,那白衣女子與玄衫男子早已不見了蹤影。喚雪不知何時趴在了她身邊,懶洋洋地告訴她,“他們去江南找那個人去了。”


    靈巫兒抬眸,那麵巨大的幽冥鏡散發出翠綠翠綠的光芒,而綠色之中,點點粉色繽紛飛舞,竟然是江南的桃紅柳綠之色。江南呀,這一次,恐怕是找對了。


    作者有話要說:江南好,最憶是江南~


    第五章


    冬季漸漸遠去,冰雪融化,一江春水流在江南的一座小鎮旁邊,青瓦黛房,桃紅柳綠,春深,杏花亂。


    迷亂的花雨裏,她撐著一把傘默默站在杏花樹下,手溫柔地微微抬起,花瓣仿佛受到了什麽力量的牽引,在空中形成一個個圓弧,紛紛圍繞著這個官家小姐。


    淡淡的花香彌漫著,一個青衫小丫鬟小心翼翼地走近她,“小姐,我們該回去了。”


    女子輕歎一聲,手緩緩放下,半空飛舞的花瓣霎時失去了力量,亂墜了一地。她手中握著的傘麵早已落滿了粉色花瓣,微微一抖,花瓣又落了一重,粉色的繡鞋踩在這些嬌嫩的花瓣上,“好。”她淡淡地吐出一個字。


    粉色的轎子緩而不急地朝著小鎮中心走去,走到一座橋頭,卻停了下來。她靜坐在轎內,對外麵的青衫小丫鬟問道,“小杏,怎麽了?”小杏隔著轎簾,低聲說道:“小姐,有人在前麵攔轎。”“殷小姐,你的傘掉了。”一個翩翩公子站在橋邊,手裏握著一把粉色的油紙傘。她隔著轎簾悄悄打量著他,良久才伸出手接過了他遞過來的傘。卻忘了其實可以吩咐丫鬟們做的。轎子遠去,而那個公子還在橋邊駐足望著。


    “小姐,他還在看你呢。”青衫小丫鬟隔著那門轎簾,嬌嬌軟軟地對她說道。她垂眼撫摸著手中的油紙傘,那上麵描著一朵灼灼桃花,仿佛還殘留著他手指的溫度,她無聲地歎了一聲,掀開轎子的窗,外麵是桃紅柳綠的春日繁景,她心裏一動,春天就是如此多情。


    橋頭的公子駐足良久,他虛握的手放在唇間淺淺咳嗽一聲,幾瓣花葉落在他肩頭發間,粉色的軟轎漸行漸遠,他忍不住追上了幾步,忽而想到什麽,嘴角浮出一絲笑意,這事不急於這一時。


    她慢慢走出轎子,伸手就打開了手中的傘,大半張臉掩在傘裏。踏入殷府,初開的杏花香氣撲麵而來。殷家小姐撐著傘,行走在殷府開得極其茂盛的杏花樹下,傘麵上落滿了淺紅色花瓣。極其文靜的官家小姐手微微一抬,飄散空中的杏花仿佛受到了一股力量的牽引,空中出現了粉色的三個大字,“古律清。”淡粉櫻唇微微翹起,她的眼睛裏是勢在必得的溫柔,手溫柔地放下,無數杏花紛紛揚揚而落,那三個字曇花一現,也碎了一地的落花。


    踩著一地碎花,她走入一座小閣樓,一股幽幽的冷香撲麵而來。手中的傘緩緩掉落在地,一張與她一模一樣的臉出現在她麵前,她半跪在地,“小姐,怎麽出來了?”對麵與她裝扮毫無差異的女子冷冷地看著她,“起來說話。”她低垂著眉眼,極其緩慢地站了起來。“你今天又去哪裏了?”她問這句話的時候,一向溫和平靜的臉忍不住浮現嫉妒與譏諷之色,手中粉色的團扇早已被她捏得起了褶皺。


    “奴隻是去江邊看了杏花。”她一臉平靜地站在那裏,又緩步踱到大廳前方的桌子前麵,“小姐若有興趣,奴畫出來如何?”對麵因為久居深閨而麵色蒼白的女子搖頭,“你今天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她臉上的譏諷之色加深了幾分,“府中來客,爹特地指明要你這個殷家大小姐去招待呢。”


    她依舊平靜地看著對方,“奴不會忘記自己身份的,殷家大小姐,永遠隻會是小姐你。”“是嗎,嗬嗬,”對方手指一用力,團扇碎成幾片簌簌落地,“你不要說這些好聽的話給我,我不會相信你的!”她慢慢走近她,兩張一模一樣的臉麵對麵,“既然這樣,那今日還是小姐親自去招待客人吧。”對方蒼白的臉浮現憤怒與一絲快速閃過的恐懼,“你大膽,竟敢威脅我!”“奴不敢,是小姐不信任奴而已。”她黑沉沉的眼睛裏一派溫柔。


    對方一愣,隨即厲聲喊道,“你還在這裏廢話什麽,還不快去。不然,爹又要生氣了。”她朝她行了個禮,才走到閣樓門口,彎腰拾起地上張開的傘,感覺到身後的視線,她靜立陽光裏,背對著對方,“小姐沒事,最後不要走出閣樓。”


    然後,不顧後麵傳來摔茶杯的刺耳聲,她邁出閣樓,背後的門緩緩被一陣風關上了。似乎,那摔東西的聲音裏,還夾雜著低低的啜泣聲。她走得極慢,嘴角始終含著一抹高深莫測的笑意。


    殷府的大廳裏,上座坐著一個須眉皆白的中年華服男子,正是殷府的老爺殷立肅。她站在門側,先默默地打量了座下那兩位客人。


    她從來沒見過這樣消瘦的女子,她沒有坐下,而是立在一旁,白色披風遮住了她那綁著層層布帶的身軀,一頂雪白的帽子低低地壓在額間,將大半張臉遮住了。而披風一直垂在腳踝之處,那纖細的腳踝上綁著鈴鐺,而她穿的竟然是一雙木屐。腰間懸掛著的長嘴葫蘆隨著女子的動作忽隱忽現,她立在原地,一朵淺紅花瓣緩緩從指間飄落,這竟然是一個會呼吸的骷髏女子。


    她視線往下移,看到那白衣女子身旁坐著的男子,他一身玄衫,華而不顯的花紋細細密密地繡在袖口與領口,顯示主人尊貴無比的身份,而男子顯得格外明亮的眼睛,更是讓她倒吸一口氣,流螢石,他的眼睛當中竟然鑲嵌了一粒流螢石。這個,她苦尋不到的寶石,竟然藏在一個人的眼睛當中,難怪,難怪她無論如何也找不到。她捂住有些疼痛的胸口,手裏的傘砰然落地,裏麵的談笑聲隨著這聲音戛然而止。


    淮漣朝著殷府的大廳外麵望去,一個粉色長裙的絕色女子正手捧心口,眉尖微蹙地走過來,她緩緩地朝他們行了個禮,“不知家中來了客人,有失禮之處還請見諒。”上方傳來豪爽的大笑聲,“這正是小女,殷流雪。”殷立肅隨即朝她招手,“阿雪,過來認識下這遠道而來的流族少公子。”她抬眸看了一眼玄衫男子,側身行了個禮,眼神溫柔,“阿雪見過少公子。”鳴上前虛扶了她一下,“殷小姐多禮了。”那雙藏著流螢石的眼睛正在眼前,她凝視著,最初得知下落的震驚與驚喜退去後,一種無望的情緒在她心中翻湧,若要取得這寶石,她就不得不剜了麵前這個男子的眼睛,就算她有能力動手,她也不忍心下手。鳴見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自己,有些莫名地退後一步,淮漣適時地上前,“殷小姐,似乎有什麽心思?”她心中一驚,連忙偏過頭,隻見麵前的白衣女子正若有所思地看著自己,她淺淺一笑,“流族少公子的英姿果然名不虛傳,公子難得來到這江南小鎮,方才不免多看幾眼,不知公子此次不遠千裏來訪,是有什麽重要之事要辦?”她邊說邊走到一旁的座椅,坐了下來。


    她不顧上座殷立肅不滿的眼色,靜靜地坐在那裏,看也不看自己父親一眼,這讓淮漣和鳴有些詫異,這殷家小姐行為舉止雖然溫柔安靜,但決不是久居深閨的等閑女子,她那舉手投足之間,竟讓淮漣隱隱感覺到了金戈鐵馬之勢,這樣的女子,讓她久曆人間的心也忍不住森森發冷。


    鳴似乎也察覺到了她身上隱伏的氣勢,他閑適一笑,朝著殷立肅回答,“方才談笑許久,竟忘了說明此次來訪殷府的目的了。我想借殷府的飛情閣一用。”殷立肅微微變色,飛情閣是他一手建立的情報組織,網羅天下消息。“不知公子有什麽難題,直接道予老夫便可,何需假手飛情閣。”殷流雪垂首默聽,不置一詞。


    “隻是想找一個人,不需要大動幹戈,怎好勞煩殷大人親自辦事。”鳴淡笑著,閑適地靠在座椅之上,心裏卻暗想這飛情閣莫非有什麽秘密,竟讓這殷立肅寧願自己出手,也不願動用它。殷立肅果然麵露難色,“這飛情閣,不瞞少公子,如今已是小女一手掌管。”


    殷流雪抬頭,溫柔一笑,“話雖這麽說,這決定權還是在爹爹手裏,借,或不借,還不是爹一句話的事。”她那雙黑沉沉的眼睛盯著上座的白須白眉男子,語氣無比平淡。


    鳴有些愕然,原來這殷府的掌權者竟是這個看似柔弱的大小姐,他輕叩茶盞,沉吟道,“既然如此,那我便等殷府消息,若是願助一力再好不過,若是實在無法,也無需勉強。”殷立肅捋了捋白須,笑著點頭,隻是這笑,笑得有些狼狽。


    鳴就此告別,淮漣跟在他身後,慢慢走出殷府大廳,迎麵正匆匆走來一個青衫小丫鬟,在一路淺紅杏花映襯下,正如一枚青色杏子,顯得格外出挑。淮漣不禁駐足,這個小女孩,竟讓她有無法言說的熟悉感。等她走近了,白衣女子有些失望,並不是認識的人。


    鳴回頭,“怎麽了?”“沒事,我們繼續走吧。”


    兩個人踩著滿地落花走出殷府大門。


    作者有話要說:流螢石第一次出現在第一章的蟲臉女身~為流族之物


    閣樓雙珠


    她緩緩推開閣樓之門,裏麵滿地白色碎瓷,正中央坐著的女子還在低低啜泣。


    “小姐,你受傷了。”殷流雪小心翼翼地越過碎瓷,伸手將她扶起,卻被對方一甩而開。“不用你的假惺惺,你走開!”蒼白的女子捂著臉,淚水從眼中滑落。落到指縫間。殷流雪恍若未聞,自顧自地坐在了她的對麵,“小姐的腳流血了。”她看著對方赤著的雙腳,瑩白如玉,足下卻流出幾縷血絲。她搖搖頭,“本想今夜與小姐一起去劃舟賞月,看來是去不成了。”


    對方不禁抬頭望著她,“你說的是真的嗎?我可以走出這座閣樓嗎?”她淺淺一笑,“當然不行。”說出的話卻是如此殘酷。對方勃然變色,“你真是越發大膽了,竟敢戲弄我!”“奴不敢,是小姐多心了。”她繼續溫柔地笑著,“小姐還是安靜下來,讓奴給您好好包紮一下。”


    一室的安靜,殷流雪低著頭專心給她包紮,而對方一動不動地看著她,一縷夕陽的光芒透過閣樓古樸的小窗,悠悠地灑了滿地,而麵前烏發粉衣的女子低眉抿唇,手中握著自己的赤足,專心的模樣仿佛什麽也無法打擾到她。這個與自己一模一樣的女子,頂替著她殷家大小姐的身份,一手掌管飛情閣的全部權利,一手控製著堂堂的殷家老爺,她的行事作風鐵腕血腥得不似一個女子,而此刻,竟然如此溫柔地為自己包紮傷口,她在心裏悲哀地發現,自己永遠都逃脫不出這個女子給自己精心打造的囚籠,這座閣樓嗬,莫非她要呆上一輩子?


    “小姐在想什麽?”冷不丁地,殷流雪啟唇問道,打破了一室的寂靜。她不安地動了一動,足腕卻被她牢牢握在手心,“小姐不要亂動,不然傷口又要流血了。”她怔怔地看著殷流雪,她為什麽如此關心自己?她默默地深吸一口氣,在心裏告誡自己千萬不要被對方迷了心竅。


    烏發粉衣的女子眉輕輕一揚,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小姐還是不要再如此糾結了,奴對小姐,從來都是忠心的。”一絲譏諷之色爬上她的臉龐,“你說你對我忠心,就是把我關在這座閣樓,過著暗無天日的生活?你說我不相信你,你自己想想,把飛情閣的權力從爹手中奪走的又是誰?”她說到這,淚意上湧,閃著碎光瞪著對方。殷流雪懶懶一笑,“小姐此話差矣,把你關在這閣樓的,是你那可親可敬的父親,飛情閣的權力,不是在殷大人手中好好地握著嗎。你不怪你那個父親,竟然怪我這個還記得要來陪你聊天的奴。”她搖搖頭,似乎在無奈地歎息。


    “嗬嗬,你永遠都會說這些漂亮的話,可惜都是假的!我不相信你,我永遠不相信你!”蒼白的女子此時沐浴在如血殘陽裏,眼角有狠厲的恨意閃過,殷流雪嘴唇微動,似乎想說什麽,但終究沒有說下去,她低下頭,將她包紮足底傷口的布條打了個漂亮的蝴蝶結,“小姐,奴說的那些漂亮話,有這個蝴蝶結漂亮嗎?”


    說完,她竟然抬頭朝她調皮地眨了一眼。一模一樣的兩張臉麵對著麵,她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就在那一笑,她差點又要潰不成軍。“你快點走吧,我不會再做傻事了。傷的永遠是自己,我可真笨。”“小姐這樣想就好,奴覺得,小姐還是笨點的好。”殷流雪慢慢站起來,伸手扶起她,“小姐若是呆得煩了,看看那窗外的景色也好。這個季節,杏花都開了。”對方正憤憤地看著她,因為那句說她笨的話。


    說到杏花,殷流雪似乎想起了什麽,“不知小姐可否有興趣看看河邊的杏花開得如何?”對方冷冷地看著她,“明知故問。”她緩緩走到書桌之前,“我畫給小姐看,好嗎?”說完也不等對方反應,便鋪開一張雪白的宣紙,“奴畫完就走。”


    她有些呆愣,隨即冷笑一聲,“你愛畫,便畫。我還能阻攔你不成!”何必假惺惺地來向她征求意見。殷流雪已經提筆落墨,她做事便是這樣,一旦沉浸其中,什麽也打擾不到她。哪怕隻是包紮一個小小傷口。她心中鬱卒,跛著一隻腳來帶窗前,外麵殘陽如血,花園裏的湖邊一排杏花樹沐浴在餘陽裏,淺紅色花瓣隨風四處飄動,而地上已經重重地落了一層花瓣。殷府的丫鬟奴仆們偶爾穿梭其中,整座殷府安靜溫和,空氣流動著淡淡的花香。


    她忽然有些恍惚,原來冬去春來,又一年已經過去。而她,已經整整三年沒有踏出這座閣樓一步。自從,那次從杏花樹下救下這個與自己一模一樣的女子。她不禁握緊手,她真的後悔,救下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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