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後退了幾步之後,他聽到夏弘深問他:“我跟你說過,無論如何不要放開我的手,你為什麽不聽?”


    宋鈞猛然間愣住,他站在原地茫然不知所措,因為他確實放開了夏弘深的手,他明明進來鬼屋之前就已經握著了夏弘深的手,隻要他不放,就沒有理由會牽錯成其他人。


    可是他現在放開了。


    夏弘深走到他身邊,再一次握起他的手,說道:“聽話,別再放手了。”


    宋鈞被夏弘深牽著朝前麵走,他覺得自己整個人都混亂了,因為他已經不知道這個夏弘深是真還是假,他也不知道什麽是真實,又什麽是幻覺。


    走得跌跌撞撞的,宋鈞突然聽到身後有個腳步聲正在追上來,一邊追一邊喊道:“宋鈞!”


    那是相文熙的聲音。


    宋鈞連忙停了下來,也拉著夏弘深停了下來,他說:“相文熙過來了。”


    然而夏弘深卻說道:“那不是相文熙。”


    與此同時,宋鈞聽到相文熙詫異的聲音,他說:“宋鈞,跟你在一起的是什麽人?那不是鴆獠的味道,那是誰?”


    宋鈞茫然地朝著一片黑暗中努力看去。


    “快走!”夏弘深催促他。


    相文熙卻說道:“宋鈞,你還不快過來!那個人不對!”


    宋鈞驚惶到了極點,他終於甩開了那個人的手,然後一把用力推開他,朝著黑暗中跑去。兩邊的小燈為他照亮了路,他一邊往前麵跑,一邊大聲喊道:“夏師兄!你在哪裏?”


    他就這麽在一片黑暗中跑了好幾分鍾,始終沒有得到響應,最初在他身邊的“夏弘深”和“相文熙”也早已經不見了身影。他覺得累了,終於不再繼續往前跑,而是往旁邊退了過去,身體碰觸到一堵牆,然後靠著牆緩緩坐了下來。


    他把手朝著牆角的小綠燈伸過去,總算是看見了自己的手,然而在這個時候,他也借著這微弱的光線,看到了就在他身邊不遠的地方,還有一隻手。


    那隻手沾滿了鮮血。


    宋鈞或許是驚嚇到了極點,現在反而冷靜下來了,他甚至開口問道:“你是誰?”


    本以為不會得到回答,卻不料身旁的那隻手動了動,隨即一個有些滄桑憔悴的聲音說道:“我是跡鈞。”


    “跡……鈞?”宋鈞茫然地重複著。


    那個人說:“有人在追我。”


    宋鈞問道:“誰在追你?為什麽要追你?”


    那人說道:“是越王勾踐之人。”


    宋鈞有些時空錯亂的感覺,“越王勾踐?他追你做什麽?”


    那個人慢慢抬起手,握成拳頭,“因為我殺人無數,是天下第一凶惡之人。”


    天下第一凶惡之人?宋鈞覺得自己仿佛在哪裏聽過。


    周圍突然亮了起來,宋鈞因為驚詫,猛然間站起身來,他看到小綠燈不見了,周圍也不是什麽漆黑沒有終點的通道,而是一片敞亮的荒漠,他剛才靠著的地方是一塊黃色大石頭,而這時石頭上還靠著一個人,那個人身著短衣長靴的胡服,一身破碎淩亂不堪,長發散落,麵容憔悴,全身上下都是血跡斑斑。


    他仰著頭,閉上眼睛,仿佛沒有繼續逃亡的力氣。


    過了不久,宋鈞聽到一陣馬蹄聲,從遠處來了一群人,他們將這裏團團圍住,然後將這個靠坐在石頭旁邊奄奄一息的男人給帶走了。


    沒有人看到宋鈞,除了一開始和男人的對話之外,宋鈞似乎根本隻是遊離於這個世界的一抹意識,他能看到,能聽到,卻不能碰觸也無法交流。


    他看著男人被帶走,自己不知不覺也跟了過去。經過漫長的跋涉,他看到男人被帶入宮殿,捆綁著跪在大殿之上,隨後被人帶了下去,關在牢房裏麵。


    過了兩天,又有人把他從牢房裏帶了出去,然後被緊緊綁住四肢,帶到一個老人麵前,那個老人看著他點了點頭,那幾個人拉他起來,將他活生生投入一個巨大的劍爐之中,閉鎖爐門,將他生生燒死,以血肉煉就寶劍。


    “……揚其華,如芙蓉始出,觀其紋,爛如列星之行,觀其光,渾渾如水之溢於塘,觀其斷,岩岩如瑣石,觀其才,煥煥如冰釋,此所謂純鉤耶。”(注)


    純鈞被歐冶子獻與越王勾踐,後又被賜予越國大將,那名將軍生卒不詳,便是將純鈞封印之人。


    宋鈞看著這一切,他明白這是前世的純鈞,可是這段過往絲毫不能喚起他任何記憶。


    他站在原地,在看著純鈞劍被封印之後,周圍又變回了一片漆黑,不禁朝前走了幾步,他想要看到夏弘深來為純鈞解開封印那段過往,可是這時卻聽到一個人問他道:“還有記憶嗎?”


    宋鈞轉過頭去,在黑暗中卻清晰看到了一個人的輪廓。


    那個人穿著一身黑色長袍,長發披肩,分明不是現代人的打扮,他朝著宋鈞走進幾步,又問道:“還有記憶嗎?”


    “你是誰?”宋鈞問他道。


    那個人微微一笑,已經走到了宋鈞的麵前,說:“我是你的主人。”


    47、往事


    主人?宋鈞覺得自己仿佛在一場夢中,一切都隔著一層紗霧似的,朦朦朧朧看不真切。


    那個男人走到他的麵前,容貌堅毅而英俊,他臉上帶著溫和笑意,伸手撥弄了一下宋鈞的頭發。


    宋鈞不太適應地退後一步。


    男人並不生氣,他說:“你不記得我了。”


    宋鈞說:“我不認識你。”


    男人對他說道:“還記得剛才你看到的那個人嗎?那段記憶其實是你的前世。”


    宋鈞詫異地瞪大雙眼。


    見到他的反應,男人笑了笑說道:“其實應該說他就是你,隻是你遺忘了那段記憶罷了。”


    “那個人……就是純鈞的劍靈?”宋鈞遲疑著問道。


    男人點了點頭。


    宋鈞又不敢置信地問道:“他就是我?”


    “是的,”男人告訴他。


    宋鈞搖搖頭,他在否認,“不是的,我不隻是沒有那段記憶,甚至那些畫麵也不能觸動我,在我看來,完全是個別人的故事。”


    男人說:“那你想要看完這個故事嗎?”


    宋鈞沉默地看著他。


    男人對他說:“你不必懷疑我,剛才在你的故事裏,你曾經見過我。”


    宋鈞露出疑惑的神色。


    男人說:“我說了我是純鈞的主人,你忘記了嗎?”


    宋鈞聞言,頓時恍然,“你是將純鈞封印的那位將軍?”


    男人微微一笑,“勾踐手下大將,本名岑樂。”


    宋鈞隨即又疑惑道:“你已經去世那麽多年,為什麽沒有投胎轉世?”


    岑樂說道:“因為我身前為將,死後便做了地府的官員,並未投胎。”


    宋鈞聞言,既覺詫異又感了然。


    岑樂伸出一隻手來,“來,你跟我來,我帶你去找你失落的那部分記憶。”


    宋鈞看著他,遲疑許久並沒有握住他的手,但是卻說道:“我跟你去。”


    岑樂沒有不悅,轉身走在宋鈞前麵,領著他朝一個方向走去。


    兩人一前一後走了些時候,宋鈞突然見到遠處佇立一座寶塔,這塔他曾經見過,夏弘深告訴他這塔叫做鎮混塔,坐落在城隍廟之內。


    再轉頭看向周圍,宋鈞赫然發現自己已經處身城隍廟中,他不禁加快腳步追到岑樂身邊,說道:“這裏是城隍廟?”


    岑樂道:“沒錯,這裏是城隍廟。”


    “你究竟是……”宋鈞追問道。


    岑樂說道:“我乃是一方城隍。”


    宋鈞看他,倒也沒有十分詫異,隻是城隍之名他雖然聽過,這城隍廟他也來過,但是見到這位城隍爺,倒還是第一次。


    又往前走了幾步,宋鈞突然停了下來。


    岑樂轉回頭看他。


    宋鈞問他道:“你知道妖市的主人是誰嗎?”


    他還沒有忘記他們最初去那個遊樂場的初衷。


    岑樂站在他對麵,氣度坦然,說:“我就是妖市的主人。”


    宋鈞愕然看他。


    岑樂道:“這本來就是我用以維護這座城市秩序的手段,誰說妖市的主人也一定是妖?我不過是利用妖市這個存在,製約著遊走在這座城市這些妖物的平衡,不讓他們肆意妄為。”


    宋鈞問道:“那魔氣散布又是怎麽一回事?”


    岑樂淡淡一笑,“這你可冤枉我了,這件事情,我也想要弄清楚怎麽回事。擾亂這座城市的秩序,我豈能夠輕易容忍。”


    看著岑樂的笑容,宋鈞一時間不知道自己該不該相信。


    這時,遠處有悠悠鍾聲傳來,空中也飄蕩著焚香的氣味。


    岑樂跟他說道:“你跟我來吧。”


    宋鈞猶豫一下,還是跟了過去。


    岑樂帶著他行走在城隍廟內,這一路上宋鈞再沒有見到別的人,直到他們來到一麵湖泊旁邊,那湖泊是個正圓的形狀,但是如同八卦從中間被一分為二,一邊色深一邊色淺。


    岑樂站在湖邊,問他道:“你還想知道些什麽呢?”


    宋鈞說:“純鈞被封印之後的事情。”


    岑樂說:“好,這片湖水所能映照出來的都是你自己前世的記憶,你想要知道什麽,自己去看便是。”


    宋鈞聞言,緩緩上前兩步,低下頭朝著湖麵上看去。


    純鈞被封印,星移鬥轉,兩百年後,一名白衣男子出現在封印之地。那名男子的容貌即便千百年過去也未曾改變,宋鈞見到正是夏弘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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