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無邊,那男子看不清麵目,他用力將蒙眼的女人推下懸崖——


    “雲夜救我!”躺在床上的女子忽然大聲喊起來,轉而坐起,全身汗濕。


    “姑娘醒了?”一個年邁的老婆婆岣嶁著身軀,慢慢走近,“姑娘可覺得有哪裏不舒服?”


    女子微微愣神,搖搖頭:“並沒有。”轉而,準備下床,誰料僅僅是走了幾步,便覺得眼前一片烏黑,兩腿一軟。


    從門外進來的少年伸手扶住女子:“阿婆,這是怎麽回事?”


    “墨白回來了。”老婆婆對著少年微微一笑,“無妨,這位姑娘隻是受了傷,昏睡太久了。”


    少年輕輕抱起女子,慢慢的放在床上,垂眸看著這女子。如畫細眉,水靈大眼,玫瑰紅唇,修長脖頸,瀑布長發,一襲白衣。幹淨素雅的很。


    那女子被盯著竟有些臉紅,她微微偏過臉,小聲道:“不知這位公子為何這樣看著我?”


    少年自知有些不妥,便拱手作揖道:“是墨白失禮,還望姑娘莫要怪罪。”


    “無妨。”女子莞爾一笑,甚是美麗動人。


    少年竟看的有些癡迷,語塞片刻道:“在下李墨白。”頓了頓,抬眼輕輕詢問道,“還不知姑娘芳名?”


    “我……”女子停頓好久,努力嚐試著回憶,歎息笑道,“我忘了。”


    “忘……忘了?”李墨白覺得有些驚異,片刻微笑道,“如此……那我給姑娘取個名字,如何?既然姑娘你如此溫柔,不如叫柔兒吧。”


    “柔兒?那我就叫柔兒吧。”柔兒眯著眼睛,眉眼彎笑如月。


    大霧彌漫。


    一襲大紅宮衣,瀑布長發,如畫眉眼,玫瑰紅唇。


    是她。


    她立於湖心中央,翩翩起舞,婀娜多姿,妖嬈嫵媚。


    她扭動著腰肢,伸出白皙如玉的手,拂過臉頰。


    她向我走來,溫柔一笑道:“雲夜。”


    我伸出手,她竟又如霧氣般消失不見。


    “湘沫,湘沫!”殿堂內龍塌上,百裏雲夜猛地睜開眼。


    是場夢。他長籲一口氣。


    “皇上!”百裏雲夜竟沒有注意到身邊陪伴的人,那人歡喜的朝外喊道,“傳太醫,皇上醒了!”


    “李銘德。”百裏雲夜好像是想起什麽似的,立刻喚來身邊的太監,“婉貴妃呢?”


    李銘德有些支支吾吾,他摩挲著手,小心翼翼道:“貴妃娘娘……歿了。”


    “什麽!”百裏雲夜不敢置信,他顫抖著聲音問道,“你……再說一遍,貴妃,怎麽了?”


    李銘德嚇得撲通跪在地上,連連磕頭:“皇上,奴才不敢欺瞞皇上啊,貴妃娘娘三天前就已經在牢房歿了。”


    “牢房?”百裏雲夜隨即翻身起來,站在地上,怒喝道,“她怎麽會去牢房!”


    “皇上萬安。”一群嬪妃向殿內走來,一一向皇上行君臣禮。


    皇後微微笑道:“皇上,婉貴妃犯了弑君大罪,被太後關進牢房裏了。臣妾想或許是她良心作祟吧,當晚她便服藥自殺了。”


    “不可能!”百裏雲夜抬手將桌上的茶杯打翻,怒拍桌麵,“帶朕去牢房!”


    曲婕妤衝上前來,攔住百裏雲夜:“皇上不能去呀,皇上大病初愈,怎能去牢房那麽汙穢的地方!”


    “給朕滾開!”百裏雲夜皺眉慍怒,他最討厭這種封建禮節了,他幾乎一個箭步就要衝出去。


    “皇帝!”迎麵而來的太後臉上有些難堪,她將手中的拐杖伸出去,擋住百裏雲夜的去路,“婉貴妃已經扔去亂崗了,都過了三天了,想必已經被野畜吃掉了吧。”


    百裏雲夜頓時覺得心如刀絞,胸口一陣刺痛,一口腥甜的血液噴出來,他嘴裏嘟囔著湘沫的名字,他大聲吼道,“快去亂崗把婉貴妃的屍首給朕找來!”,語畢暈倒在地。


    亂崗離紫荊城約有百裏遠,婉貴妃歿了的三天,前來尋屍的人絡繹不絕。這一片的屍首幾乎被翻個底朝天,腥臭腐蝕的味道充斥著這小小的亂崗。


    “將軍,還是沒找到。”一個領頭的瘦弱的小兵在這堆屍體中翻來覆去的找尋良久,還是沒有任何發現。


    將軍顯然已經沒有什麽耐心,他將身上的鎧甲脫下來,欲舉步親自尋找。


    “大將軍!”是太子。他雙唇緊閉,眉頭微微皺起,眼睛眯成一條線。


    “太子殿下。”將軍單膝跪地,扶劍撐地而行禮。


    太子微微笑道:“大將軍怎麽會來這,難道也是奉父皇的旨意?”


    將軍臉色一僵,繼而畢恭畢敬的回答道:“微臣聽聞皇上欲尋廢妃婉氏的遺體,所以自作主張,想為皇上分憂。”


    “廢妃?”太子眉毛一挑,有些不滿的問,“皇上幾時把婉貴妃給廢黜了?”


    “是太後。”將軍更正道。


    太子哼笑一聲:“也罷,將軍請起。既然將軍如此這般為皇上著想,我也就不費這個心思了,有勞將軍。”說著便拂袖而去。


    籬笆庭院中有一棵繁茂的桃花樹,樹下一套石桌石椅。暖春時節,滿樹香氣濃鬱,花開的甚是好看。我時常坐在椅上抬眼望著這樹上的桃花,陷入深深的沉思——思考著我是誰,我來自哪裏,為什麽會暈倒在懸崖下,又為何滿身傷痕。自從那日墨白救我到現在,一晃已經兩年零三月有餘了。這兩年來,我一有時間就努力試圖記起什麽,可是哪怕是去了墨白救我的山崖下,我依然什麽也記不起來。似乎,我沒有過曾經。


    “柔兒。”墨白走進院內,將竹籃放在柵欄旁,“又在看桃花?”


    “嗯。”柔兒莞爾一笑,走向墨白,幫他拍打衣服上的塵土道,“今天賣的如何?”


    “老樣子。”墨白溫柔的摘下柔兒頭發上桃花花瓣,歎了口氣。


    “墨白,明天我陪你去吧。”柔兒輕輕拂去墨白的手,“我會釀桃花醉。”


    “你會釀桃花醉?”墨白驚喜的抱住柔兒的手臂,“你怎麽從來沒和我說過?”


    柔兒嘴一噘:“怎麽,我會做這個還要告訴你嗎?”


    墨白淡淡一笑,溫柔的揉揉柔兒的頭發,滿臉寵溺的樣子,“天天看著桃花,可有想起什麽?”


    柔兒搖搖頭,無奈的道:“哪能,我隻覺得桃花好美,玩賞看看罷了。”


    “今天可有去懸崖?”墨白抬眼看著滿樹的桃花,不待柔兒答複,他又自言自語道,“柔兒,你若是來日恢複了記憶……”


    “如何?”柔兒一臉玩笑般道。


    “若是來日你恢複了記憶,你可否離我遠去?”墨白滿目擔心的問道。


    柔兒緩緩收起笑容,伸手輕輕撫摸著桃樹樹幹,陷入沉思。良久,她才微微道:“會。”


    墨白眼中掠過一絲難以察覺的失望,隻是片刻,便恢複溫柔的眼神:“是嗎?”


    然而,難掩的失望語氣還是暴露了他的內心,就在他寥寥數語的最後一個字,一覽無餘。柔兒雖說是聽出來了,卻詳裝不知,“嗯。”


    “柔兒,你可知……”墨白聽到柔兒淡然的回答,終於按捺不住難過的神情,他伸手緊緊抓住柔兒的肩膀,欲語卻還止。墨白抓著柔兒的肩膀就這樣,直立立的在桃樹下良久不動。


    “墨白。”柔兒輕輕推開墨白的手,她偏過頭,眼瞼垂下,柔聲道,“我去釀桃花醉,明日和你一起趕集。”


    墨白依然立在桃花樹下,背脊異常直挺。已到嘴邊的話卻硬生生的卡在喉嚨,半晌,他聲音有些苦澀,緩緩道,“好。”


    誰向江頭遺恨濃,碧波流不斷,楚山重。


    柳煙和雨隔疏鍾。


    黃昏後,羅幕更朦朧。


    桃李小園空,阿誰猶笑語,拾殘紅?


    珠簾卷盡夜來風。


    人不見,春在綠蕪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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