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佩菁獨自喃喃,“也不懂……為什麽……你一碰我……我就……看見你了……可是……四周仍是……空蕩蕩……的……一個人也……沒有……他們都……走了嗎……”


    她此話一出,全桌的人更是嘻哈笑倒。


    艾麗嘩然:“李小姐,你不是心急成這副樣子,我們大家人都沒走,你已經想洞房了?”


    雲雲也鬼叫:“李小姐,難道真的是喝橙汁也會醉!你弄錯了,今天結婚的是小王呀!”


    就連小王也語氣猥瑣地大唱:“李小姐,我小王最大方的,今晚索性就把新房讓出來……”


    我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


    “佩菁!別鬧了,嫌醜出得不夠嗎?人?哪來的人?”


    佩菁霍地直起身子,人抖、聲抖、手抖:“人呢?人都上哪兒了?”


    “你真的看不見?”


    “我是真的看不見聽不到呀!”


    至此,我是確確實實地相信,事情出了婁子。


    “對不起,各位,我女朋友真的不舒服,我們先走了,拜拜!”不由分說,我扶著佩菁,急離酒摟。


    走在街上,被涼風一吹,她的精神好了一點兒,恐懼之情也稍減。


    “我……現在……又……看見……了……”


    “佩菁,”我忐忑不安,“你這病,有多久了?”


    “病?”她差不多要哭出來,“你以為這是一種病態?”


    “不是嗎?上回你說在屋子前麵瞧見擺攤子小販,其實鬼影也沒一隻,現在明明全桌人好端端地坐在那兒,你又說看不見任何人,聽不到任何聲音……”


    “上回,我是真的看見呀!但這次,我也真的是看不見呀!”


    “你以前沒有過類似的經曆?”


    “我對天發誓沒有!”


    “你是不是患有近視,或散光?”


    “都沒有哇!”


    “那……你……有……陰陽眼?”


    “陰陽眼?你說我的眼睛可以瞧見肮髒的東西?呸呸呸!大吉利市!”


    “既不是陰陽眼,那又怎會……”我不敢往深處想,我怕。


    本來是高高興興地去赴宴,卻敗興而歸。一路上,我默默地駕著車,心頭疙瘩著,愈是不要去想它,愈是陰影纏上來,心裏十分不受用,那感覺,像憋著一口氣不讓透出來的窒悶。


    就在車子要轉彎直駛入窩打老道時,坐在身旁的佩菁突然發出一聲驚呼,同時慌亂地抓住我握著方向盤的雙手。她這麽一個突如其來的舉動,讓我心一驚,手一抖,車子便失去了控製,直撞向路邊的一棵大樹,碎玻璃向四麵濺飛。我及時啟開車門飛躍而出,跌坐在路旁的草地上,受了一點兒皮外傷。


    而佩菁,頭額、手臂鮮血淋漓地倒在車座上。


    在路人的好心幫助下,我們被送入伊麗莎白醫院。


    我敷了藥,便能出院,但佩菁傷勢較重,需要住院。那晚,我守在醫院廊間,熬到天亮。到了第二天,複又踟踟躕躕,等到她醒轉來。


    “佩菁!”病床上的她,包著頭,紮著手,臉色慘白。


    “你……傷……得……怎……樣……?”她虛得像僅剩下半口氣。


    “我隻是受了一點兒外傷,不礙事的,倒是你,你現在覺得怎樣?傷口痛不痛?”


    “痛……有……什……麽……要……緊……隻……要……沒……撞……死……人……就……心……安……了……”


    “你說什麽?什麽撞死人?”


    “我……都……沒……腦……震……蕩……還……記……得……一……清……二……楚……怎……麽……你……倒……忘……得……一幹……二……淨……?……”


    “佩菁,你到底說什麽?”


    “昨……晚……車……子……轉……彎……時……橫……裏……撲……出……一……個……白……色……女……人……我……怕……你……來……不……及……緊……急……刹……車……所……以……驚……叫……起……來……並……迅……速……要……扭……轉……你……的……方……向……盤……不……然……”


    我打斷她的話:“什麽白色女人?”


    “一……個……穿……白……色……孕……婦……裝……的……女……人……她……還……朝……車……裏……的……我……們……微……笑……”


    我倒抽了一口冷氣:“你記不記得她的樣子?”


    “我……形……容……不……來……但……下……次……再……見……到……一……定……認……出……”


    我沒有再追問下去,一是佩菁需要休息,二是我心裏也確實害怕。


    我服侍她歇下後方離開醫院,臨走前,這才驚覺病房四周死寂得很,而佩菁的喘息亦是靜裏方有的。


    “滴答,滴答……”不知何處一點兒透明的音籟,恐怖地傳來,我任眼光搜尋,原來病房一角的洗池水龍頭沒關緊,吃緊地吐著涎沫——仿佛從遠古敲到現在的更漏簷滴,乍聽,又淒涼,又寂寞。病房裏有十幾張床,隻進門處的那五張有人躺,但隔了一道屏風,便又是另外一個世界。而這邊廂的十四張病床空著,像原該有病人躺著卻沒有,顯得真空,連空氣都沒有了。我凝住俯瞰佩菁床頭的熱水瓶、血漿包,形似沙漏,流走她的陽壽似的,但見她胸部起伏減緩速率,眼圈黑黑括弧著垂睫。我意識到她時日不多了,一股寒意沿著脊椎猛冒,麻得我幾乎癱瘓。


    十


    回到姐姐家,腳甫踏進大門,已聽到姐姐在嚷道:“阿弟!哎呀!擔心死我啦!”


    我一時還沒聽明白姐姐的意思。


    “阿弟,你昨晚一整夜上了哪裏呀?我還以為出了什麽事呢,會計樓打過電話來找你,問怎麽沒去上班?人家李佩芬也打過電話來找家姐,問說佩菁怎麽徹夜不歸?”這才想起,忘了通知姐姐與李佩芬發生車禍的事。


    “昨晚撞了車,佩菁現在在留院。阿姐,我沒事,不過請幫個忙,打電話到瑪麗醫院通知李佩芬一聲,說她姐姐在伊麗莎白醫院。”說完,我已十萬火急地衝進房,翻箱倒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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