敘述者:李麗


    身份:骨灰堂寄存處管理員


    我住的骨灰堂大院北側一處小房子,與停屍樓共用一道牆,是從停屍樓後接出來的。這是骨灰堂大院裏唯一給活人住的,晚上我就住小房子裏。同時隔壁就是骨灰堂寄存處辦公室。第二天,趁著所有管理員都在,我進去打聽老沈的事。這些老娘兒們一個比一個興致高,給我講個沒完,不過數李麗講得可信,據說她是現場目擊者。下麵都是李麗講的。


    要說老沈這事確實很離奇,不信可真不行。先是他死得非常慘,據說血把墳堆都染紅了,後來他老婆又在酒桌上被為老沈擺上的筷子嚇死,才一個多月就一起死了,要多邪性有多邪性。我在寄存處幹了二十多年,還頭一回聽到這種事。


    據晚上在這院打更的說,老沈剛死不久,一到半夜他就撞架子,好像鬧得挺厲害。因為這事,打更的都不幹了。後來他老婆死了,並骨時我就覺得心裏不大舒服。都說女人有第六感,可能那時我的第六感發作了,覺得這麽幹非出事不可。可人家家屬偏要並骨,咱多那嘴幹嗎?


    當天中午,我經過平房上廁所,明晃晃的陽光照在院子裏,隔著老遠就能看到緊挨平房窗戶的骨灰盒上的相片,誰能想到光天化日的會出事。剛到平房窗戶下,就聽骨灰架子上嘩啦的一聲,我一激靈,出了一身冷汗。順窗戶往裏一看,隻見老沈那格裏有個骨灰盒露出一半,好像是被誰推出來的,再往外一點兒就掉出來了。老沈兩口子並骨可是我跟著的,真要有一個骨灰盒掉出來,領導要說我管理失誤,我跳進黃河也洗不清。正好鑰匙帶在身上,也沒多想,打開門就衝了進去。


    咱們的骨灰堂都知道,三伏天裏麵都涼陰陰的,一到上秋我們進去都得穿軍大衣。這回一衝進去,就覺得一股陰風迎麵吹過來,周圍骨灰盒上的照片都像飽含敵意似的瞪著我。誰在這種情況下都得想起老沈來,想起他們兩口子是怎麽死的。我不敢再往兩邊看,一邊雙手合十,一邊念叨:“老沈哪,咱們可多年同事了,千萬別嚇唬我啊,過年過節,初一、十五我多給你燒紙。”


    我一邊叨咕一邊來到老沈的架子下,剛仰起頭,一個黑乎乎的東西就從上麵砸了下來。我嚇得媽呀一聲,本能地伸手接住。一看是老沈他老婆的骨灰盒,他老婆正從相片上瞪著我。我差一點兒一鬆手把骨灰盒摔掉,幸虧沒摔,要不然我得讓館長攆回家。我連忙拉過人字梯,捧著骨灰盒,一步步登上去。到了老沈的格子前,我又閉著眼睛叨咕幾句,看也不敢看老沈的相片——萬一看見老沈瞪著我呢?周圍可都是骨灰盒呀,若是都跟老沈一起瞪著我,我就不嚇個半死,從梯子上摔下去,也得摔斷脖子。


    我放好骨灰盒,一咬牙,把老沈那個格子的小門鎖上了。然後趕快溜下梯子,連廁所都忘了上,跑回辦公室。聽說老沈兩口子晚上在格子間還鬧騰過,嚇走了好幾個打更的,那就跟我沒關係了。


    可老話怎麽說的來著?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我到底沒躲過去。一天一個來看骨灰的進了骨灰堂,我裹著大衣站在外麵等。能有兩三分鍾工夫,裏麵哢嚓一聲,不是好動靜。我剛要進去看看,那人就跑出來,臉色白得嚇人,衝著我就喊:“你們這裏怎麽什麽都有?咋就沒人管管?”


    喘了幾口氣,他才說,剛爬上人字梯,就看見並骨的架子上一個格子間裏有亮光。他好奇心還挺強的,往裏一瞅,就看見兩個骨灰盒在一個勁兒猛撞。他還以為眼花了,剛揉揉眼睛,一個骨灰盒轉過來,盒上的相片是個男的,衝著他來了一句:“看什麽看!兩口子打架沒見過呀。”


    這可是大白天哪,這也太不把活人放眼裏了。也許嫌他反應慢,那骨灰盒猛地撞碎小門玻璃,就要撞出來。他哪見過這個,給嚇得連滾帶爬從梯子上滾下來,還慶幸撿回一條性命。說完,骨灰盒也不看了,大罵著揚長而去。我提心吊膽進去一看,果然老沈的格子間玻璃碎了。我腦袋都大了,連忙鎖好門,去找館長。鄭館長聽完後臉色也不好看,給老沈兒子打電話。他兒子倒還通情達理,同意把他媽骨灰盒移出來,移到對麵,兩口子麵對麵,各占一個格子間。


    從那時起就太平多了。當然了,你們在院裏打更的遭點兒罪,不過別害怕,習慣就好了。


    七


    敘述者:陳浣竹


    身份:骨灰堂打更者


    未來的恐怖小說作者


    了解了這些,我什麽結論也沒得出來。其實這些完全可以用科學常識來解答,骨灰架子是木頭的,若是太幹,很容易無故爆響;骨灰堂大院晚上極其陰森,巡夜的冷不丁聽到骨灰堂裏有動靜,是個人都會嚇個好歹;受到驚嚇後,人們會盡力渲染場景可怕,以掩飾膽小,特別是常自稱膽大的;老沈精神上可能有點兒問題,所以對死屍對墳頭很迷戀,在醉酒的狀態下明明自己吃了藥,卻認為是他的死鬼媽媽喂的;至於酒桌上的事,很可能是惡作劇,並且極有可能就是老吳幹的。杯子的事隻有老吳在說,別人隻提到筷子,而要讓筷子震動很容易;老沈的老婆確實是心肌梗死,這一點誰都否認不了,她的死跟老沈也許一點兒關係沒有。最後,那個看骨灰的很可能在說謊,也許老沈的格子間玻璃是她上下梯子時踢碎的,先編了一套話出來,以免除責任。


    話雖然這麽說,當天我就給老沈燒了紙。每天晚上我巡夜時經過平房,總是念叨幾句。萬一世界上真有鬼存在,萬一生前的恩怨死後也不能消除,而人與鬼的隔閡如此之深,我們隻有通過他們講的那些細節來間接證實了。若是有人據此說我迷信,說我膽子太小,我倒要冷冷問一句:


    換了你們,敢不這樣做嗎?


    第九個故事 暖床


    文/夜先生


    陳浣竹的故事得了79分。他下台後,上來的是一個叫張曉明的人,他看上去很年輕,似乎是個大學生。他說:“今晚要跟大家分享的這個故事,是我一個同學寫的,故事其實並不恐怖,但是很瘮人。我當時看完後,心中糾結得不成,故事是這樣子的……”


    一


    我們是兩個月之前搬進這間屋子的。


    你們也知道,蟲蟲已經三歲了,我們原來那所小房子實在擠不開。


    租的這所房子房租相對來說很便宜,一樓,帶個小花園,花園裏那麽多的花花草草,想想就令人舒心不已。


    房東人很好,很熱情,原來房子裏有很多舊家具都留了下來。


    你們看,這鏤空的圓桌,這些木椅子,還有牆上這一扇扇現在用來做裝飾的門板。你摸摸這木頭的質感,房東說,這些門板雖然顏色有些脫落,卻是從南方某個閉塞古樸的小鎮上的一戶人家買來的,據說是清末的東西。


    兩個月前,搬來的第一天晚上,屋子裏空蕩蕩的,隻亂七八糟堆放著我們所有的打包行李。我跟老公坐在木椅子上累得不想動,那天晚上蟲蟲睡得很早,我們就偷懶,下了一鍋方便麵,收拾出一張床,僅此而已,實在是很累,隻想隨便吃點兒什麽趕緊睡下。


    也就在吃飯的工夫,我聽見屋子裏某個角落發出了“吱嘎”一聲,很尖細、很幽深。當時隻覺得餓,我也沒在意,以為是錯覺。


    吃完飯,我跟老公誰都不想動,也不想說話,就懶洋洋地靠在椅子上,屋子裏很沉默,屋頂的燈光和藹溫柔。


    “吱嘎——”


    突然,又是一聲。


    清晰得好像一枚摁釘摁在我們的腦海中。


    這是個無比幽靜的小區,那天已經是晚上快九點了,窗外已經到處漆黑,隻有昏黃的路燈一點一滴;我們之前從沒住過這麽大的房子,“吱嘎”的聲響在空氣中爆發,然後像炸裂一般,在牆壁上來回撞擊。


    我有些害怕,老公不是個迷信的人,他的第一反應是,是不是哪兒的門沒有關好?於是,我們分頭行動,把所有的屋門、窗戶甚至連桌子、椅子、牆上裝飾用的門板都仔仔細細地檢查了一遍。


    什麽都完好無損。


    就在我們剛剛坐定的時候,“吱嘎——”又是一聲。


    那一瞬間,我的頭皮像被人用鑷子揪起來一樣,一身的雞皮疙瘩,汗毛都立了起來。


    是開門的聲音?


    我們都這麽覺得。


    房子的隔音效果好,聽不到任何樓上或者隔壁傳來的走動、說話、撞擊的聲音,這聲音也絕對不像從隔壁傳來的,它就發生在我們的屋中。


    是開門的聲音?


    我們倆突然雙眼望著牆上一塊塊古樸的門板,是啊,這屋裏有好多門,是曾經從一戶人家的屋上硬生生拆下來的。


    二


    我跟老公聽這個故事的時候,是坐在小曼夫婦新家的客廳裏。


    他們夫妻倆租的房子,住了兩個月,一直說要請我跟老公去做客,但一直沒機會。


    我跟小曼是從小玩到大的死黨,幾乎同時結婚同時懷孕又同時生子,真是說不清的緣分。


    中午吃了頓美味之後,我的兒子丟丟與小曼的兒子蟲蟲都玩累了,呼呼地睡起午覺來。我們把他倆悄悄關在蟲蟲的小屋裏,終於可以坐下來悠閑地聊聊天。小曼說她的老公小歐還在公司加班,我們邊等他,邊聽小曼講述他們兩口子搬家之後的奇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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