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第二天中午,總計在9樓901—904室發現了四具女屍和一具男屍,都已白骨化。四具女屍都被碎屍,但現場除了厚重的積塵,並沒有明顯的血跡。而一具男屍最為奇異,他也被利器碎屍,隻是不同於女屍那般精細零碎,而是被分成了四塊。


    904的魚缸裏放了一個人頭,903的搖籃裏有一隻手,902的床上有他的左半身,901的保險櫃裏有他的右半身。


    所有的房間都是反鎖的,沒有任何人出入的痕跡,有幾把刀顯示出曾被反複使用的痕跡,應當就是凶器。現場勘查的警官使用了檢驗血液的化學噴劑,結果顯示在四間屋子裏都有大片大片的熒光反應,9樓密閉的大門後曾經到處都是血。


    是一片血和屍骨的海洋。


    七


    第三天清晨,白月把所有的東西打包整齊,叫搬家工人放在了保安室門口。她已經叫了家政公司的卡車過來,要從這棟樓房裏搬走。她下來的時候,容小促背了一個登山包,也站在保安室門口,正好奇地往保安室裏麵望。


    她和家政公司的工人一起在等卡車,看見容小促往保安室裏探頭探腦,她也過去張望了一下。


    坐在保安室裏的還是唐研,他泡了一杯茶,正在看報紙。不過,容小促看的是他壓在報紙下的東西。那是一個鏡框,年代頗久了,白色的邊框已泛了黃,鏡框裏的照片有些模糊,似乎是被汙漬和水浸透過,卻還看得清楚。照片上是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有點兒像現在的結婚照。女人穿著漂亮的連衣裙,坐在椅子上,手指纖細,衣飾華麗,戴著白色的蕾絲手套,男人穿著禮服站在她後麵。兩人麵帶微笑,神采奕奕,俊美秀麗。


    照片上還有日期,1990年某月某日。


    “那是什麽?”容小促伸手去拿那個鏡框,“哪裏來的?”


    唐研不以為意,翻過報紙一頁:“撿到的。”


    容小促凝視著那照片,白月不知不覺湊過去端詳:“這女人挺美的。”


    容小促搖了搖那鏡框:“很重,裏麵還有東西……”他隨便搖了兩下,就看到鏡框邊隙裏露出幾張紙片的邊緣,抽出來一看,還是照片。


    那是幾張類似的照片,隻是男人和女人都不相同。有個女人穿著臃腫的軍大衣,依然笑得燦爛甜美,顯出那年她的青春是如此耀眼,與她合影的男人非常瘦弱,坐在輪椅上,似乎半身不遂,卻也露出幸福的笑容。還有一張女人和男人並肩站著,男人很胖,女人體態婀娜,燙著一頭時髦的鬈發,穿著鞋跟曲線優美的高跟鞋。最後一張照片上的女人略為成熟,三十多歲年紀,身上戴了許多首飾,她的背後卻不像前麵三張照片那樣是背景布,而是一片中藥的藥櫃,像站在中藥店裏拍的,柔和的陽光自店外映入店內,中藥店的角落靜謐而幽暗,卻是拍得古典優雅、莊重大方。一個模樣成熟的男人站在她身前與她合影,手裏提著一個油紙包紮的藥包,麵帶微笑,仿佛十分溫馨柔和。三張照片都有日期,還是故意模仿20世紀80年代那種手寫日期的感覺,看起來十分懷舊,時間都在1990年左右,相差不到一年。看這照片製作的風格,照片上的應當是同一家人。


    “這應該是很珍貴的照片吧?”容小促抓了抓頭,看完了有一種說不出的古怪感覺,卻也說不上是什麽,把照片遞給白月看了看。白月對二十年前的照片並沒有什麽興趣,看了一眼就還給了唐研,隨口問:“你怎麽還在這裏上班?”


    “嗯?”唐研抬起頭來,斯文地看著白月。


    “你不覺得這裏很恐怖嗎?你不怕?”她指了指9樓,從那天警察從9樓的房間裏抬出第一塊骸骨,她就再也沒回過自己房間,這兩天都住在朋友家,直到今天要搬家才壯著膽子帶著三個搬家工人回來搬東西。


    “哦……”在唐研正要回答怕與不怕的問題的時候,家政公司的卡車開到了門口。白月抱歉地向唐研笑笑,指揮工人搬上她的東西,開始往卡車上堆放。容小促放下他的背包,也過去幫忙。陽光燦爛,小區的院子裏花木繁茂,令人暫時心情愉快。


    唐研喝了口茶,繼續低下頭來看報紙。


    如果剛才容小促一直注意的不是他報紙下的鏡框,也許就會注意到他拿的那一張報紙,是1990年某月某日本地的一張小報,顏色稍微有點兒發黃,卻還不是很黃,內容也不是很多。他正在看一則新聞,大意是某廠廠長疑似因經營不善,行蹤成謎,出逃境外。報紙上附有一張該廠長的照片,卻是一個很年輕的女子,看起來有點兒像那個中藥店裏站著的女人。


    他放下報紙,把鏡框和鏡框裏的照片一字擺開。


    四張照片,照片裏的女人各不相同,但照片裏的男人……雖然年紀、高矮、胖瘦有極大的不同,但他們右邊眼角都有一點兒不深不淺的黑痣。此外,他的左眼總是比右眼細長一些,右眼圓一點兒,這是因為右眼有雙眼皮,而左眼是內雙。他的眉毛很普通,但在眉毛中段總隱約有一小撮眉毛往上飛起,猛地一看就像眉毛豎了起來。


    他用鉛筆在四張照片上疑似相同的地方都畫打了個淺淺的圈,用喝一杯茶的時間確定,這四個男人是同一個人。


    但同一個人又怎麽能在差不多的時間內相貌差距這麽多呢?就算胖瘦可以改變,難道身高和年齡也能改變嗎?


    能隨意改變外貌的人,那還算是一個“人”嗎?


    99號樓的白骨碎屍案轟動了整個城市,就在短短的一兩天內,關於這件事的新聞已經連續出了十幾條,真假參半。人們議論紛紛,許多關於99號樓的傳說被翻了出來。


    刑偵支隊的警官們捧回一大堆白骨,一時還沒有頭緒要怎麽處理,隻能先編寫號碼,把人先拚出來。在公寓裏的搜索沒有結果,公寓裏雖然有許多生活雜物,卻沒有太多證明身份的東西。四個女人中唯一能證實身份的,隻有904裏麵的白骨,有幾張生活照可以看到生前的樣子,和二十年前失蹤的市中藥廠廠長徐麗琴比較吻合,經過親屬辨認,確認是徐麗琴。


    其他三具白骨還是謎。


    其他方麵的工作也在進行,99號公寓是政府拆遷了古宅的用地建設的,原來這個地方古宅的主人變成了99號公寓的所有權人。而政府征用這塊地,當年是為了修建防空洞,據說是因為這塊地的地層結構特別結實,原來的古宅莊園內還有一座小山,適合修建防空洞。後來小山削平了,地洞也挖了,最後卻沒有建成防空洞,反而蓋了這棟當時最時髦、最豪華的公寓樓。


    當時的拆遷決定還有文件留下來,趙建國找到了文號,文件裏寫明當年的古宅還有名字,叫作“槐莊”。主人姓魏,叫魏生生。關於魏生生,文件裏並沒有多加說明,隻附了一張身份證複印件。


    魏生生生於1942年6月9日,但從那張模糊不清的身份證大頭照複印件來看,他顯得很年輕。趙建國已經把案件報了上去,現在這起白骨案已經不歸李花派出所管轄了,但他仍然很關心,刑偵支隊會和派出所配合行動,他仍然要參與一部分偵破過程。


    “老趙。”劉懷忠從外麵回來,滿頭大汗,“我去轉了一下,魏生生的確認識徐麗琴,有幾個人還能證明他們曾經在飯局上碰見過,徐麗琴一直沒結婚,魏生生這個人家裏有錢,聽說很會講話,口才很好,和徐麗琴一直玩得比較好。”


    “你說那具被分成四塊的白骨,會不會是魏生生?”趙建國若有所思,“徐麗琴二十年前失蹤,魏生生也失蹤了,這兩人在那以後就沒有任何記錄,如果是死在99號樓裏麵,那就很正常了。”


    “魏生生是有老婆的。”劉懷忠說,“他的老婆姓江,也失蹤了。”


    “我知道,他老婆江香荷比他小了十幾歲,早就失蹤了。”趙建國說,“他也報過警,不過二十幾年前甚至更早以前的檔案沒有那麽健全,已經查不到記錄。不過這樣算起來,魏生生身邊的失蹤事件已經不少了,如果這四個女人不是一起死的,如果這裏麵有一個是江香荷,這件事就非常可怕了。”


    “你說有可能是他製造了江香荷和徐麗琴的失蹤?”劉懷忠眉頭緊皺,“動機呢?如果這兩個女人是他殺的,那個男人的白骨又是誰?為什麽會被擺在魚缸裏、搖籃裏、保險櫃裏?”


    “你說那個男人,會不會是魏生生的情敵呢?”趙建國思考著,“在魏生生身邊,有沒有這樣一個人,會吸引江香荷和徐麗琴的注意,而魏生生嫉妒憤怒之下,把他們都殺了,藏屍之後遠走高飛?”


    “魏生生父母死得很早,沒有兄弟姐妹,也沒有什麽朋友,二十幾年前應該屬於社會名流那類,我已經盡量打聽了,沒什麽線索。”劉懷忠說,“至於和他老婆、情人走得很近的朋友,那倒是沒聽說。”


    “如果那具男性的白骨真的是魏生生,那會是誰殺了他?”趙建國想不通,劉懷忠也想不通。


    八


    白月搬到了她朋友家,她朋友和男朋友共租了一套比較大的公寓,可以把一個房間轉租給她。這樣下來她就不再是一個人住,感覺上也會比較安全。


    “洪欣?”她把房間裏的東西放好以後,到隔壁房間去敲門,“出來一下,我們晚上吃什麽?要出去吃飯嗎?我請客。”


    哢嚓一聲,卻是身後的大門開了,她回過頭來,隻見洪欣的男朋友,他正提著一塑料袋東西進門換鞋,看見她在敲門,笑著說:“洪欣剛才出去了,房裏沒人,你可能忙沒聽見。”


    “不好意思。”白月知道洪欣的男朋友姓魏,“是小魏吧?幸好有你們收留我,不然我還不知道到哪裏去流浪呢!”


    “怎麽會,晚上我請你吃飯吧,晚上洪欣有事,我就代替她請你吃飯了。”小魏很爽朗,白月也不怎麽推辭,她和洪欣很熟,讓她男朋友請一頓晚餐有什麽?“那好吧,就樓下吃泡椒田雞好了。”


    “沒問題。”小魏笑起來眼角有條細細的笑紋,映得眼角下邊那顆小小的黑痣一閃一閃的。


    她回房去繼續整理東西,因為要換衣服,就關起了房門,整理了一會兒,突然看見門縫底下有兩截黑影,像是一個人站在了她房門前,被燈光打過來的腳的影子。小魏?小魏沒事站在她門口幹什麽?還一動不動的?


    她一邊整理東西一邊不住地注意著那兩截黑影,那的確是個人站在那裏的樣子,有時候還會晃動一下,像人站累了換一隻承重腿,甚至隱約可以看到鞋子的款式。


    他一直站在她門口幹什麽?她心裏的疑惑越來越大,突然聽見大廳裏電熱水壺裏麵水燒開的聲音。接著啪的一聲,開關跳起,開水燒好了,緊接著是倒水的聲音,有人在遠離她門口的地方,大廳中間的沙發邊上,牆角的茶幾那邊倒了一杯水。


    她滯住了,目不轉睛地看著房門縫隙裏露出的人腳的影子,聽著遠處牆角倒水和喝水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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