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邵希武便被鍾老爹伴著邵希文送到了城裏,跟著當鋪的一位老賬房先從學徒做起,平日就在賬房當起了活計。而邵希武與鍾老爹這一次正是去城裏看邵希武的。


    回來的路上,邵希文和鍾老爹一路說個不停,盡管邵希文嘴上不說,但心裏對自己的弟弟還是有那麽一絲豔羨的。


    “聽阿武說,他們那店裏昨兒收到一個銀絲掐玉的鐲子,竟然當了十兩銀子,本還就覺得有些不太劃算,那賬房的老先生卻是一眼看出那鐲子竟是宋朝的古物,這一會兒,他們當鋪可是賺的大發了。”


    而鍾老爹隻是笑著,慈愛的看著邵希文。


    “幹爹,你沒聽阿武說嘛,他現在在跟著那師傅學習什麽珠算,聽說學會了可老厲害了,算數都不出錯,還快得很啊!聽阿武說得老神奇了,聽說還有專門畫他那算盤的兩幅畫,一個叫做《清清上和圖》還有一個叫做什麽來著?幹爹你記住沒?”


    鍾老爹含笑著答道“那是《清明上河圖》和《乾坤一擔圖》”。


    “對對!就是那兩個圖!老爹我是不是太笨了,連這些都記不住,阿武真是聰明。”


    鍾老爹被邵希文的話逗樂了,答道“傻孩子,你隻要做你自己便好。”


    二人說說笑笑,倒也不覺得時間過得快,那綿長的盤山路似乎也變得沒有多長了,所以天還沒有黑,二人便走回了小村子,可是這一到村口,便知道小村子有了變故,二人就是再傻也看的出來,那穿著屎黃色軍服,手裏拿著真家夥,留著八撇胡的家夥們就是傳說中猛於東北虎的小日本。


    二人倒是想轉身就走,離著這灘渾水遠遠地,不過很可惜,似乎對麵的那群日本鬼子早就已經發現了他們,二人對視一眼,別無他法,人家手裏的鋼槍可不是鬧著玩的,隻要你敢跑,恐怕人家就也不會拿放槍當回事,所以二人隻得硬著頭皮慢吞吞的走了過去。


    走過去之後,鍾先生看到了一個人,便也愣在那裏,有些呆住了。


    都說那人生有四大喜:


    久旱逢甘雨,他鄉遇故知,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


    再來說說於這人生四大喜之上延伸的四大悲:


    久旱逢甘雨,一滴;他鄉遇故知,債主;洞房花燭夜,隔壁;金榜題名時,重名。


    由此可見,這人生的起伏跌宕,命運的交錯安排,都是不可預見的,鍾先生對此似乎應該抒發一下感慨,因為他首先遇到的是人生四大喜——他鄉遇故知,可是接下來,命運又發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轉折,因為他馬上便遭遇了人生的四大悲,當然,我可以肯定的說,鍾先生遇到的不是債主,然而卻比債主更加的令人頭痛,因為鍾先生似乎遇到了仇人,沒錯,鍾先生,似乎遇到了仇人。


    一看到鍾先生,有人似乎便立刻紅了眼睛。那小江東西郎似乎也顧不得日本人在場了,直接挺直了之前跟在日本小野身旁時佝僂的脊背,似乎是高傲的注視著鍾先生。


    “呦!我說這是誰?我是不是看錯了,這不是傳說中鼎鼎大名的鍾算子嗎?這窮鄉僻壤的,沒想到竟然能在這裏碰見你,真是倒了八輩子的血黴了,另外冒昧的問一句,你們家不都死幹淨了嗎。聽說連家裏養得母豬都爛得沒了骨頭,怎麽您老還活著?您怎麽就能繼續活的下去呢!”


    回答小江東西郎的是一片沉默,邵希文則是疑惑的看著鍾先生,鍾算子?不知道是那人在胡言亂語什麽,還是自己這個幹爹,另有隱藏。再想到幹爹的那個神神秘秘的羅盤,邵希文又覺得似乎鍾算子這三個字倒也不是那麽難接受。


    半響,鍾先生開了口道“小江啊!我知道你對我有些誤會,可過去的事,我都不想再提了。”


    “哼”小江東西郎冷哼一聲,“你倒是想一筆帶過,可惜啊!鍾算子,你早晚會遭到報應的,哈哈,你的報應似乎已經來了,你的家人都死得幹幹淨淨,那都是你的錯,隻剩下你一個人活著,你活的舒服嗎?哈哈哈!”


    小江東西郎在這邊和鍾先生說著不著邊際的話,其他村裏的老少爺們兒都是一頭霧水。而日本小野雖然也不知道他們到底在說些什麽,可是見到中國人內訌,小野還是蠻有興趣的,這似乎是為他無聊的中國生活帶來一點調味的劇目。


    第十一回 關於鍾先生的事兒(八)


    更新時間2012-9-11 20:52:14  字數:2959


    見到這副場麵的人各有各的看法,小日本是看戲,邵希文是好奇,而村民卻是越發的覺得鍾先生有來頭,這位先生連那小鬼子的翻譯官都認識,卻不知是什麽原因卻最後要到這平靜的小村來過平靜的生活。而小江東西郎自是不用提,完全一副仇人見麵分外眼紅的樣子,嘴裏的冷嘲熱諷似乎就沒停下來過。而鍾先生自是平和,雖然偶爾也會略微皺皺眉頭,可樣子卻是平靜極了。


    咱們再來說說那位小江東西郎,為什麽一見到鍾先生就跟吃了槍藥一般。


    這事兒聊起來也是有點兒遠,別看那小江東西郎現在到哪裏都跟在日本鬼子後麵,一副雄赳赳氣昂昂的高傲樣子,其實小江東西郎以前可真是過得不咋地。


    若不是為了跟日本太君大人們顯得更加親密一些,小江東西郎也不會取這個名字,畢竟有哪一個中國人生下來便叫個日本名。


    小江東西郎的原名很好記,就叫江東西。


    看官您別笑,您可別小看了這個名字,江東西這三個字,是現在的小江東西郎心中留存的唯一一片淨土,他還叫做江東西的時候留下了這一生中都幫不可忘懷的彌足珍貴的回憶。


    江東西打小是個棄兒,您別問他是怎麽活過來的,江東西自己也不知道,反正打從他記事兒起,便跟著一群乞丐討生活,不知道別人覺得做乞丐如何反正小小的江東西覺得做乞丐這個行業其實壓力挺大的,競爭也比較激烈,尤其是像江東西這種年小體弱的小乞兒,能搶到一口吃的就會美上一天,江東西小時候最大的夢想就是每天都能從其他乞丐手中搶到一塊香噴噴的饃饃。每每想到這裏江東西做夢都會笑出聲。


    後來稍大一點,江東西也漲了心眼,和那些龍蛇混雜的人學了一些能夠生活的手藝,在做乞丐的空暇之於也見縫插針的幹了點兒兼職。看官你問乞丐還能幹什麽兼職?哎!不過就是跟著那些三隻手學學怎麽順手牽羊罷了,倒也談不上有多大的學問,歸根到底嘛,終究不過是四個字——手疾眼快罷了。


    您可別說,江東西是個有悟性的孩子,這項手藝倒是被他練得不錯,雖談不上能發上個什麽大財,但是最起碼,江東西,能吃上一口飽飯了,再也不會,揉著肚子,餓的翻來覆去的一夜不能入睡,隻能咬著自己髒兮兮的破爛衣角,試圖在上麵舔下些鹹味兒來欺騙自己的觀感。


    當江東西第一次從一個穿著光鮮,肥得出油的死胖子身上得了手,摸到了幾個銅錢之後,江東西用它買了兩個饅頭,這還是江東西有生之年第一次吃上熱騰騰的食物,穀子的清香一直縈繞在江東西的身邊,江東西,緊緊的攥住一個饅頭,顧不上那髒兮兮的手指已經將穢跡按入了饅頭滾圓的麵子裏,另一隻手飛快的將饅頭往嘴裏使勁按,之後狼吞虎咽的將饅頭推了進去。


    當饅頭被填進了肚子裏那一霎那,江東西熱淚盈眶,他發誓,不再讓自己再餓肚子了,他要吃上飽飯,他要頓頓吃上飽飯,雖然這在現在的他看來是一個孩子多麽樸實的心願,可在當時的他看來那就是一個暫時不可完成的夢想,於是江東西在乞討之餘可就大顯身手了。


    不過諸事盡不能如人意。一次兩次還好,江東西年紀還小不是特別引人注意,可是次數多了,總有那麽幾次能碰上鬼,偷竊的次數越多被發現的次數也越多,這樣發展下去,雖然江東西過了一陣能吃上飽飯的好日子,可是之後確是愈發的艱難了,因為大家都知道那個可憐的小乞丐原來是個偷竊的賊,這就不好了,漸漸地,別說乞討了,當地人見到他都恨不得繞道走,免得髒了鞋子。


    江東西曾親耳聽到人們這樣悄悄議論著:“真是惡心,看上去倒是乖巧可憐的很,誰知道背地裏竟還幹起這種勾當,當初我真是瞎了眼,還賞過他一碗米飯。”


    而江東西聽到這些話後也隻是撇撇嘴,個人有個人的難處,就像剛才那人對旁人說,可憐他賞過他一碗米飯,可是他又怎麽不肯接著說下去,告訴旁人,他賞的那碗米飯是一碗喂狗狗都未必肯吃的餿飯。


    這些事江東西自是不會對旁人說起的,即便說了,也隻是惹得旁人的另一場笑話罷了,這世間,這酷夏嚴寒,這人情冷暖,又有哪裏是不同的呢?


    而那時的江東西還不會想到,他真的會有一天,遇到他在這個世界上的不同,而且,這一天,來得很快。


    江東西依然清楚的記得那是一個秋天,漫山是紅遍的楓葉,像是這秋季裏燃燒出來的熱情的火焰,更像是,江東西臉上被打出來的血腫。


    江東西覺得自己很不幸,那明明看上去就是一個外地人,穿的衣著是當地沒有的顏色和款式,在這點上江東西自認自己是不會看錯的。開始時江東西還覺得很慶幸,慶幸自己似乎又遇到了一隻肥羊。可惜到了最後才知道,那才不是什麽肥羊,那是一隻催命的閻王,是當地大戶人家錢家返鄉回來的少爺,在於家往來的書信中,對於當地出了一個偷竊的小乞兒倒是也略有耳聞,回家鄉時見到江東西湊上來便有了防範,以有心算無心,江東西被抓了個正著,人贓俱獲。於是,如同預料中的一樣,迎接江東西的又是一陣好打。


    而江東西抱著頭趴在地上一動不動的任憤怒的人群肆意的發泄,江東西倒是沒想別的,那疼痛忍一忍就過去了,這些江東西都能夠承受,可是,他已經兩天沒吃東西了,他甚至覺得自己的肚子餓的有些酸痛,甚至還有些抽搐,江東西一想到這,便有一股淚意,委屈的想要哭出聲,可是很難,因為江東西的眼角連一滴淚水也擠不出來,江東西覺得自己會死在今天,他甚至連人們發泄在他身上的疼痛也感覺不出來,他隻知道,自己很餓,真的很餓,很想吃東西,很想。而江東西永遠也不會知道,那一天是他十歲的生日,很可惜,他直到死,也不知道自己的生日是哪一天。


    命運這個東西,它有時無比的扭曲,又是卻又是公允的讓人覺得吃驚。盡管江東西自己也不會知道這一天是他的生日,但命運還是在這一天給了江東西一樣一生中珍貴的禮物。


    江東西在這一天遇見了,他認為的,這一生中最重要的人。


    啥?看官你說啥?我沒聽清,你再說一遍!你說命運給了他一個女人!我的天啊!收起你那被日本藝術洗腦的思想,江東西那時才十歲,十歲啊!


    話說江東西被毆打了之後踉踉蹌蹌的茫然的四處奔走,不知不覺的走到了一個江邊,江水滾滾的流淌著,江水一側是大把大把的,紅色楓葉,盡管江東西沒有什麽心情去欣賞景色,但是不得不說,這場景美極了。江東西早就餓的沒有氣力,他也不知道冥冥之中是什麽支撐他茫然的走到這裏,他看著奔流的江水,看著那血色的楓葉,年僅十歲的江東西似乎啥那間有了一種錯覺,這是不是命運的安排,腳下的這一片土地,便是自己這短暫一生的埋骨之所。


    江東西覺得自己不想與這世界掙紮了,不知道是哪個不負責任的父母無意中將他生下來,卻沒有告知他在這個世界生活是那樣的艱難,江東西覺得自己太累了,他覺得自己有些撐不住了,也許,正如他自己所想象的那樣,生活,對於他,似乎過於殘忍了些。


    想了這些,江東西的眼皮突然覺得很重,江東西想將眼睛閉上了,但是卻又有些留戀,因為他似乎知道,現在自己一旦將眼睛閉上,也許,便也就永遠的閉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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