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啊!”山上傳來了一陣撕心裂肺的吼叫聲,驚起了林子裏的鳥,紛紛展翅四散,甚至拍拍翅膀飛走的,還有一隻腫眼泡兒的貓頭鷹。


    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小村似乎黴運罩頂,再次起了陰霾。黃老爹到底哪去了?小村子鬧得沸沸揚揚,人人膽戰心驚。終於又是一個深夜,有人悄悄的溜到了村長家。訴說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有人在江邊,看到了那個瘋瘋癲癲的邵三哥,在那日的清晨拖著一個老舊的,裝苞米的大布袋,將它扔進了那碧色的江水中,天剛蒙蒙亮,布袋裏裝的什麽沒有人看清,隻是布袋紮的不算緊,有一樣東西從布袋中掉了出來,而那人此時便將從江邊撿到的東西放到了村長的麵前,村長一見此物,頓是麵目鐵青,大驚失色。


    第七回 關於鍾先生的事兒(四)


    更新時間2012-9-7 22:45:23  字數:3252


    話說那村長到底是看到了什麽?竟會露出這般麵色?


    擺在村長麵前的東西沒有什麽神秘的,那是一隻鞋,一隻黑色的老布鞋,那甚至不是一隻新鞋,鞋子的邊緣有線頭透了出來,布麵也由於多次的清洗看上去有些脆弱,而村長吃驚的原因是,這隻鞋,他認識。


    也不僅僅是他認識,凡是在黃大伯死時到他家幫忙的人都認識。這隻鞋正是黃大伯死時穿在他腳上的,村長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卻還是忍著心中莫名的忐忑再次仔細的觀察眼前這隻鞋,以確認自己到底有沒有看錯。


    可惜,經過再次確認之後,村長也隻能更加明確的說,這就是老黃入殮時的那雙鞋其中的一隻。村長為什麽這麽肯定?因為按照村子裏的老規矩,人去世時是要穿上一套新衣的,人靠衣裝馬靠鞍。到了另外一個世界,可不能讓人家看不起。而那老黃家裏過的窘困,那時的衣服是八成新的,倒也勉強說得過去,可是這雙鞋子,便有些為人詬病了,鞋子雖然還算幹淨,但卻離新,差了很遠。惹得來幫忙的人免不了多打量幾眼,所以便會對這雙鞋子的印象尤為的深刻。


    老村長肯定,眼前這隻鞋,便是那一雙鞋的其中之一。


    事情似乎一下子變得明了了,如果這隻鞋是老黃的,那邵老三拖著的苞米袋子裏麵到底裝的是什麽,似乎有些不言而喻了。


    沿河村本來就不算大,消息的流通也是極為的迅速,似乎是老村長剛出了屋子,整個村莊便就已經沸騰了。邵家,再一次站到了風頭浪尖上。而與從前不同的是,邵家人似乎一下子從惹人同情的可憐人的角色變成了村莊內的施虐著,村民說到邵家,都皺著眉頭,眼神越發的古怪。


    值得一提的是,小村真的是淳樸的,村長暫時壓下了喧囂的傳言,親自登上了邵家的大門。在邵家的院子裏,老村長沒有多做停留便直接去了邵三哥一家的屋子,迎麵的便是邵老三的大兒子,邵希文。


    邵希文看到村長,也是一驚“村長,你咋來了?”


    村長擺了擺手道“你爹,最近還好嗎?”


    邵希文的眼神中微微有些黯然,答道“還是那個老樣子。”


    村長頓了頓,向屋子裏看了看,屋子裏麵分為東西兩件,邵老三依舊住在東屋裏,房間的門緊緊的關著。村長向西屋看看,房間裏沒有人。


    “就你和你爹在家?你幹爹和希武呢?”


    “在地裏,幹爹說今天讓我照顧我爹。”


    村長有些沉悶,可能是思量著該說什麽,悶了半天,最後終於還是開了口。


    “希文啊,黃家的那件事,你聽說了吧!”


    邵希文不由得歎了口氣,果然,是為了那件事,村子裏都快開了鍋,邵希文又怎麽可能不知道。


    村長看到邵希文一陣沉默,皺了皺眉頭,又繼續說了下去“你爹······他那夜到底出去了沒有?”


    回答村長的依舊是一片沉默。村長歎了口氣。終是拉開了,邵三哥住的那東屋的房門。


    邵三哥的頭發散亂,穿的倒是還算整潔,他此時正抱著膝蓋坐在炕上。抬頭看著棚頂,嘴裏嘟嘟囔囔著“老王八!老王八!我們交個朋友吧!”


    他的嘴角咧的很開,看上去高興極了。


    村長看到邵三哥這個樣子,本就蹙在一起的眉頭皺的更緊了。


    “邵老三!邵老三!黃鐵柱(黃大伯)在哪?”村長打斷了邵三哥的思緒,問出了自己的疑問。


    村長的高聲問話,卻是將邵三哥的眼神喚了回來,可他這個眼神,卻讓村長不由得打了個寒戰,邵三哥的眼神,輕蔑極了,也似乎是生氣極了,可是邵三哥並沒有跟老村長動手,他在惡狠狠的瞪了老村長之後,繼續將頭抬了起來,注視著屋子裏的天棚,傻笑道“老王八!老王八!我們來交個朋友吧!”


    村長不由的吞了口吐沫,停了停,試探性的輕聲說道“老王八在哪啊?”


    這一回的聲音不算太大,卻成功的將邵老三的注意力集中在了自己身上,而且邵三哥還給了老村長一個看上去很禮貌的微笑。


    村長鼓足勇氣繼續說道“老王八,在這屋子裏嗎?”


    “哈哈哈哈!”打斷村長的是一陣尖銳的笑聲,隻聽邵三哥開口道“你是個傻子吧!老王八當然在江裏麵啊!”


    村長仔細的聽著邵三哥說的話,聽到邵三哥提到了江,老村長便在心裏有了一番計量,恐怕有些事是八九不離十的了。而村長繼續陪著邵三哥說話,他說道“江裏的老王八?那怎麽才能和他交朋友啊?”


    這話似乎問到了邵三哥的心坎裏,邵三哥似乎更開心了,臉上滿是得意的說道“交朋友,要請他吃肉。”


    “吃肉?”村長被邵三哥攪的有些糊塗了,要知道,在那時的小村,吃肉可是年三十兒才擁有的待遇,平時的農家生活有哪裏舍得吃頓肉。


    似乎是看懂了村長的疑惑,邵三哥為自己的聰明有些激動的不能自禁了,他興奮的說道“對!吃肉!”說話間,還緊緊的握起了拳頭。


    村長總覺的似乎是遺漏了哪裏,有什麽地方出了錯,不由得出聲問道“你哪來的肉?”


    聽到村長問到這裏,邵三哥忽然像看著一隻蠢驢一般看著村長,若不是知道邵三哥的不正常,恐怕村長都會不自禁的問自己是不是自己有些笨了。


    邵三哥打量了村長好一陣子。才以一種施恩似的眼神,看著村長,開口說道“肉好弄的很,從土裏挖出來,還很新鮮嘛!”說到這,邵三哥也露出一絲疑惑,繼續說道“明明是好肉,為什麽要埋起來?”邵三哥撓了撓頭,也不用別人回答自己,自己便想出了答案,恍然大悟道“噢!一定是你們想藏起來偷吃!哈哈哈!我是不會讓你們得逞的,你們的肉早就沒了,我拿給我的朋友吃了!”


    從邵三哥說出這番話開始,村長的心就不斷的下沉,要是到現在村長還不知道黃鐵柱的屍身哪去了,那他就是豬。村長隻覺得猶如雷擊,黃鐵柱一生坎坷,臨了臨了,連一塊墳地也守不住,就這麽被人從安眠之地刨了出來,扔到了江裏喂了王八!


    這是死生的大忌啊!入土為安,入土為安,入了土才能得了安啊!


    黃鐵柱啊!黃鐵柱!你說你上個輩子到底是造了什麽孽啊!這輩子攤上這麽個身子不說,連死都死的不安生啊!


    村長的老淚啊!禁不住就這麽滴了下來,推己及人,推己及人啊!村長抹了抹淚,抬頭又看了看邵老三,他的嘴角依舊掛著笑,注視著村長,更像是一個等待著被誇獎的英雄,看到這樣子的邵老三,村長有滿肚子的話卻也都咽了下去,他是個病人,一個神智不清的病人······


    村長離開時的步伐沉重極了。出了房門後發現邵希文也怔怔的站在門口,村長甩了甩胳膊,歎了口氣,頭也不回的出了邵家大院。他需要好好想一想,該怎麽和黃大伯的兒子來訴說這件事,他也應該想一想,怎樣婉轉的低訴才可以讓黃大伯的兒子接受這樣一個事實——他的老爹爹已經永遠不能入土為安了,因為他已經被扔進了江水裏,喂了王八!


    亡靈失去了安居之所,便也迷失了輪回的路,在紅塵中迷了路,便隻能孤單的徘徊,遊蕩著,再也找不到出路,也許黃大伯再也不能見到黃大娘了吧!即便他哼著老亡魂尋妻的歌曲,可是也許,永遠的永遠,他再也不能在黃泉路上尋到他的妻了吧。


    村長是個老實人,老實人最是不會說假話,最是不會浮誇,老實人隻能原原本本的將邵三哥的話講給黃大伯的兒子說,而黃家的小夥子流著淚,癱倒在了地上。


    能怎麽辦?誰能告訴他能怎麽辦?邵三哥家的情況村子裏的人沒有不知道的,這樣一個家庭,這樣一個犯下大錯的病人,又該拿什麽來懲罰他?淳樸的小村的教導,讓他不知道該如何去做,大山的堅忍隻教給了小村子的人們什麽是寬容,什麽是堅守,可是大山並沒有告訴村民該怎樣去仇恨一個人。


    黃家的小夥子想了三天三夜,終是收拾了家裏的行囊,來到了江邊,望著那從小看到大的碧色江水,陽光下,波光閃爍,在那裏,黃家的小夥子似乎看到了黃老爹摸不著邊際的遊走,聽到他焦急的唱著那沒有多少輾轉的調子。


    “獨自走在那黃泉路上呦,向著西邊望。前方的女子呦,請停一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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