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這一切並不是偶然的,在吳奇心目中,三叔公簡直就是在世華佗,似乎沒有什麽怪症能夠難得了他,而自己所崇拜的三叔公將奇書傳給了自己,更讓他孜孜不倦。三叔公臨終前隻留了一句話,這句話隻有一個字。吳三走的非常突然,臨終前隻說了一個“藥”字,沒有人能猜出他這一個字是什麽寓意,也許對於吳三來說,這一個字便可以代表他的一生了。


    吳三行醫半生,似乎準確預見了自己隨時可能死亡,所以他在任何時候,都做好了死亡的一切準備。當時雖然已經開始推行火葬,但在某些地區貫徹得並不順利,入土為安的情結依舊占據著人的思想。吳三早早地看中了一塊地作為他死後的棲身之所,他出高價買下了方圓四周三裏的地方,將所有的槐樹全部砍掉,隻砍槐樹,其餘樹一律不砍,並告誡家人,定期來他的墓地查看,在他買下的這方圓三裏的地方,絕對不能出現槐樹,一旦發現槐樹苗就要立即除掉。家人不明其故,但在吳三慎重嚴厲的告誡下,隻得照辦,最後,吳三以九十高齡壽終正寢。


    在吳奇的記憶中,三叔公的葬製是極為奇特的,平常人下葬所用的棺材都是木頭的,而吳三所用的那口棺材是高純度的銅打造的,更離奇的是,這口棺材在吳三壯年時就已經開始打造了,曆時三年才完成,銅棺周身光亮照人,棺麵上按著吳三的意思,刻上了一組怪異的圖案,銅棺的棺蓋與棺體的結合處布滿了鎖扣和銅環,棺蓋一蓋上即牢牢鎖住,整個銅棺看起來就像是一個巨大的銅製密碼盒。


    吳奇本以為,三叔公是盜墓賊出身,一定擔心自己的墓也遭受被盜掘的命運,所以才采用這種奇特的棺材。但後來吳奇偶然從一個卜字道人那裏得知,那種圖案並不是簡單的裝飾,而是一種陣法,叫乾龍軋屍陣!這種陣法唯一的作用,就是用來鎮屍,以用來應對各種屍變。吳奇聽了大吃一驚的同時,也無比困惑,難道三叔公早在壯年時期就預見自己死後一定會屍變?


    這天,吳奇正捧著那本《六壬奇方》在燈下研習,忽然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傳來:“吳大夫,快……快救人啊!”


    門外嘈雜一片,看樣子動靜不小,吳奇一開門就嚇了一跳,門外足足站了十幾個村民,手持著火把、扁擔、繩索,有的村民還傷痕累累,這陣勢哪像是來求醫的,倒更像是來打群架的。


    “怎麽?怎麽了?”吳奇大奇問道。來這山村這麽多天了,整天也就對付些跌打損傷的,這回整這麽大動靜,一時還真讓他有點小興奮。“別著急,有話慢慢說!”


    “吳大夫!二柱子他趟了鬼了,您快去瞅瞅,這不我把人都叫上了!”一中年男子喘著氣說著,吳奇認得他是村裏的生產隊王隊長。這王隊長話說得急,吳奇聽得有些稀裏糊塗的,王隊長忙又解釋了一遍,這才聽明白了個大概。


    原來是村民張二柱上了趟山,回來後剛睡下還好好的,到了半夜她媳婦起身給孩子蓋被子,一看身旁躺著的丈夫差點嚇暈過去,張二柱渾身皮膚泛出豔綠色,像長了一層苔蘚一般,而他自己卻渾然不知,呼嚕打得震天響。


    到了白天他的膚色又恢複了正常,照例上山下地的,也沒什麽異常,一連幾天都正常,他媳婦也就沒當回事了,以為是睡蒙了看花了眼。豈料沒過幾天,這張二柱就像犯了失心瘋一樣鬧騰起來,深更半夜把自己的媳婦孩子嚇得哇哇哭叫,整個村子都能聽見。鄰居有上前幫忙的,這犯了瘋的張二柱力氣極大,五尺多高的漢子一甩就是一丈開外,沒人能治得了,李隊長招呼了幾人先穩住張二柱,這不正抄了家夥搬救兵去了,同時也不忘叫上吳奇這位口碑還算不錯的郎中。


    “往年也鬧過這事兒,都是讓鬼給附了,請個跳大神的就中,吳大夫你去給跳個大神,把那東西請走就沒事了!”


    吳奇一聽差點暈倒,心裏直叫冤:各位村民同誌,鄙人是個大夫,不是茅山道士,醫術和迷信完全是對立的!敢情自己的推拿針灸手藝全讓這幫村民傳成了驅鬼驅邪嗎?


    不過眼下治病救人要緊,容不得吳奇多想,當下背起藥箱子和村民奔著張二柱家就去了。


    張二柱家門口早已經聚了一群人,都是被折騰得沒法睡覺過來看熱鬧的,王隊長一個個給轟了回去。張二柱子光著大膀子,雙手張開被捆在一根扁擔上,胳膊上被纏得像紗布一般,四個壯勞力將扁擔卡在門槽上,分別按住扁擔的兩端。張二柱子雙眼露凶光,嘴裏不知何時叼了根木柴,一邊像嚼鍋巴一樣嚼得咯吱作響,一邊奮力掙紮著,那力度大得嚇人,幾人眼看著就要支撐不住。


    “都給我按住了!”王隊長一聲令下,轉頭對吳奇道:“吳大夫,你看這狀況,趕緊支個招兒,你要雞血狗血紅綢子什麽的就通個氣,我趕緊讓人去準備!”


    吳奇一聽哭笑不得,王隊長還念叨著跳大神的事,自己堂堂郎中硬是被村民和江湖騙子攪合到了一起。撞客、鬼附身這類在現在這個時代已經不合時宜了,從張二柱的症狀來看,倒更像是羊癲瘋發作。不過印象中羊癲瘋發作那是雙眼上翻、口吐白沫,意識不受控製。而眼前這個張二柱的意識似乎清醒得很,雙眼血紅露凶光,像盯著八輩子仇人一樣盯著眾人。


    略一詢問張二柱的家人,才得知他身體一向健康,並沒有羊癲瘋的病例,也沒有家族遺傳史。而且張二柱的症狀表現也的確和普通的抽風有所不同,問題似乎不是那麽簡單。


    吳奇平日裏給人治治傷風感冒,再就是跌打損傷,遇上個刁難點的也就是蟲咬中毒什麽的,這回冷不丁碰上個這麽個怪病,一時還真不知道到底從何處下手。


    眼看著張二柱還在那鬧騰,眾人的又眼巴巴地望著自己,吳奇有些按捺不住,索性死馬當活馬醫了,先按著抑製羊癲瘋的法子,控製住張二柱的病情,讓他先安省下來免得傷及無辜,再從長計議。想著便取出了銀針夾。


    這可是吳三叔公傳下來的,平日裏可是針到即病除的,不知道這回可有神效?


    一般來說,人一旦生病,淺則在絡,深則入髒入腦,銀針刺穴的目的就是要打通經絡,使血氣順暢。而羊癲瘋為督脈氣阻滯、頭中氣亂所致。督脈通絡於腦,而“腦為元神之府”,因此必先通其督脈,活絡元神,按著慣例,應從督脈大椎穴治起。


    吳奇讓眾人將張二柱子扶起,牢牢捆縛在綁牲口的木樁上,連續在大椎、內府、百合三穴下了三針。


    幾針下去沒一會功夫,張二柱的腦袋便慢慢耷拉了下去,掙紮的力度明顯減小了,意識似乎有所恢複。吳奇一看略感驚喜,趕緊趁熱打鐵,分別又在長強、腰俞、命門三穴刺下,作為鞏固。


    豈料後三針剛下,張二柱像遭了電擊一般,猛地一個打挺,跟著身子抽搐起來,雙眼一下子猛睜到了極限,惡毒地盯著吳奇。一見此景,吳奇腦門一熱,心裏當即道了聲壞了。突然間,張二柱不知哪來的氣力,“咯嘣”一聲猛地掙斷了捆縛著的扁擔,當即雙手高舉,接著就撲向了吳奇。


    第三章 銀針刺穴


    這冷不防的一下子誰也沒有預料到,吳奇剛反應過來,就覺得脖子一緊,一口氣當即堵在了胸口再也出不去。那張二柱力氣大得出奇,一雙手像鐵鉗般死死卡住吳奇的脖子,當下幾乎拿出了玩命的態勢。


    吳奇被這一雙手牢牢卡住,沒法喘氣也沒法掙脫,憋得滿臉通紅,幾乎要窒息。眾人眼看著情況不妙,對著張二柱幾乎群毆起來,抱腿的抱腿,抱胳膊掰手指什麽招都用上了,費了半天勁才把吳奇從他那大手掌中掙脫出來。吳奇嚇得不輕,脖子幾乎快要斷裂一般的疼痛,倚著牲口棚的牆根呼呼直喘氣,心裏卻是一個勁地迷惑不解。


    自己的針灸功夫師從三叔公,不太可能有什麽偏差,而且督脈導氣的思路也是正確的,為什麽出現這樣更嚴重的結果?難道真的是鬼上身?張二柱是鬧撞客了?


    那張二柱倒也能折騰的,眼下七八個壯爺們圍著轉,硬是控製不住他,最後沒法,一個個玩起疊羅漢,費了半天勁才把他又綁回到老樹上,渾身用麻繩捆得像木乃伊一般,即便這樣那張二柱還是不安省地掙紮,嘴裏不知名堂地一個勁叫罵。王隊長頭都大了,目前也隻能暫且息事寧人了,索性用塊汗巾往張二柱嘴裏一塞,又給他伺候了幾十圈麻繩,眼看著再沒有掙脫的可能了,這才招呼著眾人各自回家,等著天亮再作打算。


    吳奇顧不得驚魂未定,到家便迫不及待地翻出了那本《六壬奇方》,對照著張二柱的症狀比對了起來。自己清楚地記得,督脈通氣之法,就算不能一下子根治住他的奇症,但最起碼不會引發如此嚴重的後果,而且吳奇對自己的針灸術是十分有信心的,他不相信鬧什麽撞客,自己到底哪出了差錯?


    吳奇的針灸術基本師從於三叔公吳三,而吳三在世時,吳奇並沒有機會接觸和研究《六壬奇方》,而是臨終時將其傳於吳奇。這是一本深奧難懂的書卷,篇幅雖不算太大,但所述之內容卻頗為廣闊。名為奇方,實則蘊含氣理、藥理、奇症、異相、異方等多種見解。吳奇雖說盡心研究了幾年,也隻不過是在皮毛理解的基礎上有些升華罷了。


    張二柱的病情,按著書上的理解,應屬氣理範疇。《六壬奇方》上有記載:氣阻則六脈不通,督脈通腦,督脈阻滯則神亂。神亂皆由陰陽起,獨陰不生、獨陽不長,陰陽失衡皆亂,陰陽平衡去疾……!


    吳奇翻閱了幾章,也盡是些理論化的東西,並不像《本草綱目》那般,詳盡到何方醫何病的程度,理解起來自然困難了許多,而且這不是一天兩天功夫就能大徹大悟得了的。今日連嚇帶累的,折騰得有些虛脫,沒翻幾下,困意頓時襲來,吳奇抱著那醫書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日上三竿的時候了,吳奇顧不上吃早飯,拔腿就往張二柱家裏跑。到那隻見張二柱依舊綁在老樹下,四周圍著一群村民,張二柱的老婆孩子哭得哇哇的,被村裏一群婦女圍著勸慰著。


    一見吳奇到來,人群中有人打了招呼,王隊長的外甥劉三迎了上來,吳奇左右環顧,急問道:“你舅哪去了,今天我再試幾針,不行的話就要送二柱上縣裏的醫院,不查查病因是治不了的!”


    劉三一聽即道:“送什麽醫院啊,就張二柱這樣的誰敢帶著他翻山越嶺的,路上出了亂子誰負責?”說完又胸有成竹地道:“舅舅今天去山那邊的謝家集請牛道人過來,張二柱這是鬼上身,不請走那東西是不行的。”


    吳奇苦笑了一聲,他是受過正規教育的人,怪力亂神這類東西在他的腦海中自然沒有生存的土壤。先前早聽說過謝家集的龍山有一位牛老道,被村民吹得神乎其神的,似乎很有些本事,這一遇到奇症異狀的,村民的腦子首先想到的就是那牛老道。


    他不屑地搖了搖頭,豈料劉三一本正經地道:“唉!吳大夫,你可不能不姓這個邪。二柱的這毛病來得有些古怪,不請道士怕是治不了,雖然現在是新時代,但還是不能不信邪啊!”


    這話著實刺激到了吳奇,這新時代已經到來,怪力亂神竟然還左右著這幫淳樸村民的思想,實在是醫者之恥!吳奇略一思索,招呼著就讓幾人將捆在樹上的張二柱解下來,他要按著昨天的法子再次試試。


    眾人一聽麵麵相覷,昨天的一切還曆曆在目,當下都認為這小吳大夫也被傳染了瘋病了。但吳奇自己心裏頭明白,昨夜翻閱《六壬奇方》讓他開了點小竅,昨天銀針刺穴,是以陰離草入的藥,這是屬陰的藥物,而張二柱吃針後病情加重,可能正是書上所述的陰陽失衡而亂,今天若以陽火攻之驅陰,興許有奇效。吳奇沒有十足的把握,但眼下病急亂施醫了,要真是鬧了撞客,那頂多也就是自己多年的唯物主義觀在今天崩潰了而已。


    閑話少說,吳奇三下兩下挽起了袖子,取出了針夾,以純陽藥物雄黃酒入藥,直取大椎穴,一針下去沒多久,張二柱眉頭一舒,原本目露凶光的表情似乎有所緩解,身子也不那麽僵直了。但有了上次的教訓,吳奇不敢大意,讓人將張二柱四肢捆了結實,這才又在陶道、脾俞、腎俞、肺俞四穴下了針。


    張二柱吃了幾針後,原本憋得發青的臉一下子變得煞白,渾身軟噠噠地似乎就要攤下來。許久,隻見他眼珠子一翻,渾身像電擊一般劇烈抖動,口中不住地哀嚎著,聲音響徹整個村裏,極為淒厲恐怖,這青天白日的聽起來都叫人忍不住直哆嗦,看到他這副慘樣,他那媳婦兒子跟著哭鬧得更厲害了。


    這一下吳奇心裏也沒底了,這張二柱病情如此不穩定,再這樣折騰下去,隻怕不死也得殘廢。醫治無方倒也不算什麽丟臉的事情,但要是醫死了人,吳奇在方圓之內恐怕就無法立足了,下一步到底該繼續還是就此放棄,吳奇有些拿不準。


    就在猶豫不定的時候,突然,張二柱的腦袋往前一仰,猛地張大了嘴巴,渾身依舊不住地顫抖。他的嘴巴越張越大,很快已經到了極限,吳奇腦門一熱,心道壞了,張二柱這一口氣接不上來恐怕就歸位了,自己這草菅人命的罪行看來是背定了。但接下來的一幕讓吳奇和眾人大感驚愕:那張二柱打了一個大飽嗝,接著一陣幹嘔,竟吐出了一條酒杯粗的黑色長蛇!


    第四章 鬼道士


    那黑蛇從張二柱的口中鑽出,竟然蜿蜒漂浮在空中,就像能飛一般。很快的,黑蛇的身軀便膨脹了起來,竟然化作了陣陣黑煙,向著四周散去,漸漸地沒了蹤影,眾人一齊驚得目瞪口呆,膽小的婦女和孩子們當即嚇得失聲哭叫。


    吳奇更是驚得合不攏嘴,他完全沒想到,自己的寥寥幾針竟然從張二柱體內逼出這麽個東西。不過眼下張二柱的情形讓他放心了不少,他撫著胸口解脫般地喘著氣,莫名其妙地望著驚駭的眾人,一個勁地叫餓。吳奇鬆了一口氣,能感覺到餓那是好事,好胃口也是生命力的表現,吳奇驚喜交加,看來三叔公遺留給他的那本《六壬奇方》還當真大有搞頭。


    慢慢地,那張二柱恢複了神誌,當下就如餓死鬼投胎一般,兩口一個饅頭,不一會消滅了好幾個,把送上來的饅頭都吃光了,這才打著飽嗝在眾人的盤問之下道出了自己的經曆。


    原來,張二柱是在山上采藥時出的事。當地山區中草藥資源豐富,一直就是本地人業餘創收的首選項目,張二柱是和鄰村的兩名村民一起,去深山采集一種叫做鬼杏紅的中藥。而這種中藥隻有深山的鬼子嶂那邊才有,鬼子嶂是當地出了名的邪門地方,自古就有妖怪的傳說,經常發生山民無故失蹤的事情,所以這裏是當地的禁區,人們對此極為忌憚。


    但鬼杏紅比較稀有,中藥販子出很高的價格收,這對於臉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民來說,誘惑力是極大的,於是當地從來就不缺為錢而鋌而走險去深山裏的。幾人冒險入了深山,一切還算順利,直到夕陽西下,就在幾人背著沉甸甸的藥框準備返回的時候,突然聽到身後的草叢裏有異常的動靜,就像是有人在竊竊私語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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