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嬸深居簡出,且隻在上午十一點前接待客人,過時不候,十多年來一直這樣。


    那次,我給兩個舅舅和媽媽當車夫,早晨六點起床趕路,到淩嬸家那兒才七點半,我們趕了“頭炷香”。


    淩嬸看上去就一農村婦女,端坐大廳邊房,房內擺著一張桌子和幾把椅子,牆壁上沒有貼“鍾馗捉鬼”之類的畫。我們敲門進去。


    淩嬸盤腿坐著說:“你們來啦?”


    我媽說:“是。淩嬸,請幫我們請我媽上來,問候她老人家。”


    淩嬸點點頭,也不問我外婆生忌日(注意:淩嬸絕對不認識我們一家人)。過了許久,淩嬸睜開眼睛說:“大妹(大妹是我媽的小名,姐弟裏我媽最大)你們來啦?”。


    我媽一下就淚眼婆娑。淩嬸的語言動作十足像我外婆。


    淩嬸看看大舅、二舅(三舅沒來),說:“大仔、二伢也到了,阿幺呢?在上海還沒回來?”


    雖然是簡單的一句話,但深深地震撼了我。這也太神了!淩嬸怎知哪個是大仔,哪個是二伢?可她分出來了!連幺舅在上海她都能知道?我外婆去世時,淩嬸還沒嫁入我們鎮呢。


    簡單解釋後,我媽問:“阿媽你在那邊住得好嗎?有錢使嗎?”


    淩嬸說:“有,有兩個丫鬟,開始時房漏水,現在修好了,樹蔭下草地碧綠,還有個果園,挺好的。”


    我在此不得不解釋一下,外婆去世時我們給她燒了倆紙丫鬟——農村給死者燒紙丫鬟的很少。開始兩年舅舅說外婆老托夢說房漏水,後來大家斥資給外婆修了水泥墳。外婆葬在一棵大樹下,墳山下就是橘子園!可是,淩嬸怎麽知道這一切?


    後來大舅問:“媽,你還記得幾個孫子吧?”


    淩嬸做出外婆的標誌性手勢,說:“大孫子吃國家糧了,娶了個好老婆。”


    大舅又問:“二孫子呢?”


    淩嬸說:“哼!娶個撈妹!”確實,大表哥是校長,吃國家糧,娶個好老婆!二表哥娶的是四川妹,我們稱外地人為“撈”。


    二舅問:“那我的子女呢?”


    淩嬸說:“二伢啊,別在北京,回來吧。阿妹天天窩在家幹嗎呢?”嗯,二舅的兒子去北京讀書畢業沒回來,女兒剛畢業在家待業。


    我顫顫地叫了一聲“外婆”。


    淩嬸看看我,對我媽說:“大妹啊,讓阿喃別像你們了。他命不好,書讀不成還有大把事幹啊,我的乖喃。”阿喃是外婆對我的昵稱。是的,我參加過兩次高考,每次都是在考前一周受傷,書沒讀好。聽到這裏,對外婆的思念之情越發濃烈,我差點流淚。


    後來,我們還問了許多事情,淩嬸對於過去事情的回答基本正確,也問了些未來的事情,對和不對隻有以後知道了。


    入職火葬場(1)


    兩次參加高考不利後,我去民辦學校讀書,學費那個貴啊,三年時間就把父母存了半輩子的錢用光了。


    在這個學校讀書就是為了混個文憑。現在,很多大學生眼高手低,找工作都成問題。快要畢業的時候,我也投了很多份簡曆,都石沉大海,讓我一度頹廢絕望,覺得這個世界忘記了我,忘記了花光父母賺的死人錢的我!


    有什麽工作能讓我免於激烈的競爭?能讓我一學就會,還能賺不少錢?我思前想後,覺得那隻有在火葬場工作了。


    我把這個想法對父母說了,想不到他們竟然欣然同意了,說我們這一家其實就是離不開和死人打交道這個活兒,宿命啊!


    爹問過我:“你確定去那地方上班?”


    我說:“爸,我是在喃嚒現場出生的,去火葬場上班倒也不怕,就是怕給你丟臉啊,況且這地方賺錢多,好歹得讓你們安享晚年啊。”


    爹說:“難得你懂事。爹見的死人比活人多,和鬼打交道比和活人打交道多,幸好半年前給民政局局長家辦了點事,算認識了,現在可走下後門。爹的臉是死人給的,不怕你給爹丟臉,就怕你到時候跟阿坤一樣一事無成。”


    我說:“阿坤挺好的啊,不就是給香港老板做風水顧問嘛。”


    爹生氣地說:“這個年代,那就是糊弄,能成啥氣候?”


    我不想和爹爭,我知道他看阿坤不順眼。其實我覺得阿坤那樣沒啥不好的,吃香的,喝辣的,香港大陸隨便來去,能學他一半就好了。雖然我知道去火葬場這活兒不錯,但我沒想到我爹竟然花了三萬才把我給弄進去了。


    當同學們都在為找關係(有工作的差不多都是有後台的)和做漂亮簡曆而忙碌時,我已經一腳踏入火葬場了——這話咋這麽瘮人?


    我所在的城市是小城市,火葬場在市的東北邊,荒涼得很。一條大馬路把火葬場和公墓分開,西邊是火葬場,東邊是公墓。剛進來時,我算是個愣頭青,啥也不懂。由於沒學過化妝整容,以前學的打鑼唱跳也派不上用場,我被安排先去做火化工。嗯,就是把神送入爐內,加油,摁開關。當然,後來在這裏我學到了很多東西,以至於現在我的化妝水平在火葬場內部數一數二;我還跟和我住在一起的司機——大力學會了駕駛,我沒拿駕照,當然是無照駕駛。開這種公家的車——靈車,一般沒人查。


    來到火葬場,最先認識的是報到處的小謝。


    第一天,我拿著簡曆和檔案來到報到處。一開門,見一個美女的背影,我真怕她轉過身來卻是隻“恐龍”。在我忐忑幾秒鍾後,她轉過身了。我拍拍胸口默念著:還好還好,萬幸!就是看上去像個……咋形容?就像未婚大齡女唄。


    美女見我拍著胸口,說:“先生不舒服?”


    我尷尬地說:“噢,不……不……”


    美女又說:“死亡證明!”


    我靠,我還沒死啊!來上個班都要先開死亡證明?


    “我……我……”不知咋搞的,我居然結巴了。


    “按照流程,要在我這兒先登記死亡證明,才能進爐。你什麽人去啦?”


    我好想罵“去你媽的”,可剛來,不能如此放肆。


    我說:“我是來報到的。”


    “對啊,按照流程就是先到我這兒報到。”


    美女你這是訛我嗎?


    “我來上班的。”我說。


    “噢,噢,對不起,搞錯了。你是小李吧?”美女問。


    “嗯,嗯。”我回答。美女一改常態,好像一下從相親對象變成了我老媽,柔聲柔氣地幫我辦好一切手續。我又拍拍胸口暗歎:“難道活見鬼了?”後來才知道,報到處很少見活人,見的神多了,見個新同事來,美女能不樂和?對了,她叫謝思,三十五,未婚。


    入職火葬場(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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