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謝回答:“雖然不是我害死,但也和被我害死的沒什麽區別。”我和方剛都很想知道原因,但這畢竟不是什麽開心的事,我倆也不好追問。老謝看了看躺在床上,臉色發白的洪班,問:“我能和他們說嗎?”


    洪班緩緩地點點頭,老謝略有遲疑,又打了個唉聲:“說吧,說出來也好,免得成天憋在心裏。這些年,我都不知道有多少次夢見洪霞,夢到她舉著那把巫刀,笑著對我說巫祖師不高興了,巫祖師想殺我……”


    我和方剛越聽越糊塗,老謝走到桌旁,顫抖著拿起茶杯喝了口水,坐在椅子裏,開始給我們講當年他去洪家發生的事。


    那時老謝才十六歲,還是叫小謝吧。他剛念高中二年級,在班上無論個頭還是長相,都算是同學中不錯的,當然也沒有禿頂。


    不知道怎麽回事,有天晚上,小謝的母親發現兒子沒在床上,開始以為是到外麵院子裏的廁所去大便,就沒理會。過了不知多久,她再醒來看到兒子仍然沒回來。謝母有些擔心,生怕天太黑,兒子不小心掉到廁所坑裏去,就推醒丈夫趕快拿手電筒去找。


    小謝的爸爸在廁所並沒找到兒子,兩口子都慌了,深夜兒子能去哪裏?在街上來回找了半天,家附近有條小河,看到小謝正站在河邊,發出嗬嗬嗬的傻笑,眼睛盯著河麵。小謝的爸爸叫了聲:“兒子,你在幹什麽?”把小謝嚇了一跳,腳下打滑,就栽向河裏。


    好在這條河的兩側都是斜壩,鋪著水泥磚,再加上謝父動作快,連忙跑過去把兒子拽上來。事後問小謝怎麽回事,他居然說什麽也不知道。隻記得晚上睡著了,再後來做夢有人叫他去河裏遊泳,他並不會遊泳,但仍然去了。站在河邊,那人露出一個腦袋,對小謝笑著讓他快下來,然後就聽到有人喊自己,醒來一看,發現自己站在河邊的斜壩上,他有些恐高,腳一滑就下去了。


    起初,謝家人並沒在意,覺得年輕人偶爾夢遊,估計就是睡糊塗了,但也留了心,晚上睡前把房門用鎖頭給鎖上。畢竟是平房,河又離得近,不太安全。可沒想到過些天小謝又夢遊了,而且還會悄悄拿鑰匙開鎖,出去夢遊。


    有時候是去河邊站著,有時候能一直走半個多小時,來到偏僻的樹林和火車道旁,父母每次找到小謝,他不是站在鐵軌中央,就是在樹林裏抬頭盯著歪脖樹看得出神。小謝的父母慌了神,開始去醫院找大夫。


    可醫生也沒轍,那時候中國才開始改革開放,社會還很落後,醫學也不發達,根本沒有能治夢遊的方法,最多就是開些鎮靜類的藥。可這些藥對小謝完全沒作用,他仍然時不時地夢遊,每個月至少得犯兩次病。


    小謝的父母很頭疼,醫院不管用,鄰居和親戚勸他們在當地找巫婆和神漢,或者請大仙問事。小謝父母不迷信,最反感這種事,死活不同意,可兒子夢遊症越來越嚴重,最嚴重的時候竟發展成小謝在學校午休,也會迷迷糊糊地站起來,踩課桌打開窗戶往下跳。


    幸好學校隻是二樓,隻崴傷了腳,學校怕擔責任,讓小謝父母把他先領回家,什麽時候治好了病再回來,暫時休學。


    總這樣也不是辦法,謝家人隻好聽從勸告,開始四處托關係、問偏方,找高人。按理說湖北有不少這種人士,靈驗的也很多,可在小謝身上都成了例外,全不管用,還被兩個人給騙了好幾百塊,在當時可是巨款。後來小謝的父親記起他在湖南有個遠房姐姐,好像認識會驅邪的親戚,還很靈。


    病急亂投醫,寫信給這位住在湖南婁底的遠房親戚,謝父的堂姐是個熱心腸,很快就回信表示,立刻來湖北仙桃謝家看望這個遠房侄子。她來得比信都快,沒兩天,小謝的堂姑就到了,再過兩天,謝家才收到信。看到小謝,堂姑覺得除了精神頭不是很足之外,沒什麽問題。當然,夢遊症一般都看不出什麽。


    “我在你家裏住幾天吧,看看情況。”小謝的堂姑說。謝家人當然同意,堂姐在單位是個副科長,有些權力,到居委會打電話回單位請了假,就在謝家暫住。過了六七天,小謝再次夢遊,被堂姑親眼看見,她說:“看來挺嚴重的,我有個表舅是苗族人,住在雲南騰衝,他家幾代都是巫師,在當地很有名詞,遠村近鄰凡是要舉行什麽儀式,還是誰家人有撞邪,都是那個洪表舅出麵施法。”


    “那我們帶著英偉去找那位洪表舅?”小謝的媽媽連忙問。他堂姑點點頭,說會告訴他具體地址,到時候他們直接去找就行。


    就這樣,按著小謝堂姑寫的紙條,謝家三口人從湖北來到雲南,在騰衝縣的某鎮某村找到了這位洪表舅,也就是小謝的遠房舅爺。這村子左右住的都是苗族,生活條件比謝家的湖北平房還要簡單,甚至簡陋,但在村民眼中,洪家人就是他們的精神支柱,而洪老伯就是精神領袖了。


    洪家有個獨門獨院,好幾間房,卻隻有三口人,洪舅爺和一兒一女。他的女兒叫洪霞,和小謝同歲,都是十六;兒子叫洪班,十四歲。洪舅爺也才四十出頭,跟小謝爸媽的年紀相仿,比那位遠房堂姐還小幾歲,但按輩分卻是他們的舅舅。他性格比較沉默,很有巫師的派頭,兒子洪班完全隨他,也是說話不多,但人很好;而洪霞就不同了,她長得漂亮,個子高挑,看起來就像十八九的大姑娘。對小謝挺熱心,還愛笑,小謝對她很有好感。


    在聽說小謝的事之後,洪舅爺就開始仔細查看他的身體。翻眼皮、看後背、查舌底,最後洪舅爺坐在堂屋的正廳,在地上點燃了幾炷香,開始念著什麽咒語。


    第835章 河漂


    幾分鍾後,香冒出來的細煙在空中纏成一股煙繩,小謝的父母大氣也不敢喘,生怕把煙給吹散了。而洪舅爺閉目而坐,不時還微微點頭。


    香燃盡了,洪舅爺睜開眼睛,走出堂屋後對大家說,小謝是衝撞了河裏的死屍,所以才會這樣。


    “什麽時候衝撞的呢?不可能啊!”小謝的父母不解。


    洪霞說:“衝撞鬼神這種事,很多時候都是無意中的,英偉,你好好想想,有沒有做過跟那條河有關的什麽事?”


    小謝想了半天,說:“要是非說有,那次下大雨,我傍晚打著傘路過河邊,看到河裏有什麽東西起伏,又不見了。我以為是烏龜,就站在那裏朝河裏撒了泡尿……”


    小謝的父母傻了眼,那場大雨在仙桃是幾年不遇的,所以印象很深,而小謝的夢遊症狀,正是在那次大雨之後才有,之前還真沒發生過。


    “您能確定嗎?”小謝的母親小心翼翼地問,生怕惹惱了洪舅爺。


    洪霞笑了:“我爸爸能夠通靈的,從來沒出錯過。”


    沒什麽可懷疑的了,看來那天晚上,是因為大雨澆翻了河水,裏麵有具死屍無意中漂浮上來,而小謝那泡尿就讓死屍發怒,才纏上他的。


    住了幾天,小謝再次犯病,半夜獨自走出去。大家早有防備,都舉著手電筒在後麵跟著。小謝就像有夜視眼,而且對路很熟似的,從村前繞到村後,一直來到荒山中。站在樹下,呆呆地看著橫出來的樹枝。


    洪舅爺當即讓洪霞在地上插著七炷香點燃,排列成蛇形,洪班從布袋裏拿出一樣東西,和一柄短刀,共同遞給父親。洪舅爺把那東西扣在臉上,手持短刀,吟唱著某種巫咒。因為這幾個人隻有兩支手電筒,光線微弱,而且也不能直接打在洪舅爺身上,所以小謝的父母從頭到尾也沒看清洪舅爺扣在臉上的東西是什麽。


    不多時,小謝坐在地上,渾身發抖,還發出類似吐水泡的聲音,喉嚨裏呼嚕嚕直響。


    後來,他倒在地上扭來扭去,洪舅爺走到他身前,舉起那柄短刀,用力朝下揮去。小謝身體痙攣,顫抖了半天,一動不動。


    到了次日中午,小謝臉色慘白,好像大病初愈。按洪舅爺的話,附在小謝身上的溺死陰靈已經被他用巫刀驅走,成為孤魂野鬼,自生自滅。


    為檢驗效果,謝家三口人又在洪家住了十幾天,看小謝是否還會犯病。騰衝雖然風景好,但經濟欠發達,尤其洪家這種住在山區的村落,孩子基本都沒地方念書,最多也就是每隔幾天到鎮上辦的民辦學校識識字,不是文盲就行。所以大多數時間中,洪霞和洪班都有很多時間陪小謝四處玩,什麽河邊抓魚、山裏摘果,相處得非常融洽。


    而小謝的父母也不好意思閑著,就每天幫洪家幹活,什麽砍柴挑柴、生火燒飯,能做什麽做什麽。但他們做的最多的,是要幫洪舅爺收集一種奇特的東西。


    那是洪舅爺從山裏的石壁上用鑿子打下來的石塊,呈淺黃色,也不知道裏麵含有什麽。不是哪個石壁都有,要指定的特殊地方才能找得到。背回家用石臼搗成粉末,越細越好,然後放在竹籮裏用手抹平,洪舅爺就會坐在後院,用手指在粉末上寫字。他寫的字謝家三口完全不認識,每個的筆劃都很奇怪,但又不敢多問。


    洪舅爺將竹籮裏的粉末平麵寫滿之後,再用手抹平,繼續重新寫。每天要寫幾百遍,一連七天,然後再把這些粉末收集起來,放在陶罐中或粗布口袋裏,堆在院角落的小木板屋中。


    小謝特別好奇洪家人為什麽祖輩都會巫術,聊天的時候,洪霞告訴他,她爸爸的曾祖父就是巫師,能踩在河麵上不沉下去,隻念著咒語就行,還能拘來河神漲水落水。到了她爸爸這一代,沒那麽高深的法術,但也能把竹竿拋向河麵,竹竿能直直地立在水中不沉,一連三天三夜。什麽時候她爸爸站在河邊再次念動咒語,竹竿才沉。


    “有這麽厲害?”小謝明顯不太相信,就纏著洪霞讓她爸爸再演示演示。


    這時,坐在旁邊的洪班說:“不行。”小謝連忙問為什麽,他知道這個洪班小叔說話少,但都是精髓,隻不過有時候得猜,洪霞在場就要她來負責翻譯。


    洪霞捂著嘴笑起來:“他的意思是說,我爸爸是不會給你們演示的,他比較反感這個。”小謝這才明白,覺得很遺憾。


    洪班指著洪霞,說:“她也會。”


    小謝瞪大眼睛:“真的假的啊?”洪霞瞪了弟弟一眼,說我會倒是會,隻是沒有爸爸那麽厲害,我從十四歲開始跟他學法,現在隻能把筷子立在水盆裏,你要看嗎?小謝說當然。


    洪霞找了個木桶,小謝拎著到河邊裝滿清水,洪班並沒有跟著,可能是覺得沒意思吧。洪霞手裏拿著一支筷子。她坐在木桶前,低聲念誦咒語,還用手掌在木桶的水麵上方十幾厘米處來回劃動,最後將筷子直直地鬆開,筷子掉進水中,卻並沒有沉底,而是一半浮在水麵上,另一半在水下。


    把小謝看得嘴都合不攏,他用手扶著水桶,仔細地斜著側著看那根筷子。忍不住把手伸進水裏去撈筷子的下方,沒想到筷子立刻沉下,再也浮不上來了。


    “看你,把我的法術都給破壞啦!”洪霞嗔怪,小謝就嘿嘿地笑,洪霞把筷子撈出來,去打小謝的腦袋,小謝抓住她的手,洪霞把手縮回,漲紅臉笑著跑開。


    小謝每天都和洪霞在河邊或山裏玩。兩人都十六歲,正是情竇初開的時候,不免有些對眼。有時候兩人單獨到山裏摘果,小謝大膽地牽過洪霞的手,她也不抽回,就讓他牽著。


    轉眼十幾天過去,按理說小謝早就該犯病了,可居然一直沒事,這時小謝的父母才相信,兒子身上的邪已經被驅散。他們高興得不行,連忙取出兩百塊錢遞上去,這是他們家僅有的全部積蓄。


    沒想到,洪舅爺根本沒收,他說:“我們家在一百多年前就是巫師,在村裏的任務是保佑一方平安。既然老天爺讓我們洪家做巫師、學巫術,就是為了讓我們給人治病,而不是用來賺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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